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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104章


还没等我多问几句,暖烟和豆蔻两位,像是强盗似的,一左一右挽着男人,就往马车上拉。

        暖烟拍了拍男人身上的积雪,说,“公子是哪里人呀?怎么一个人站在这路边?”

        豆蔻说,“看公子身上冷,肯定饿坏了,车上有些吃食,公子不必客气。”

        不问男人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巫山巷姑娘看人的眼光,只需一瞬,便能打量出三世的光景。只见此人气宇轩昂的模样,必定出生不凡,即便身上没带银两,家里也足够殷实。

        回到车里,关于姐姐遥去鹿吴轩的阴谋,我已经抛到脑后,只有刚刚那个酷似南石的身影,让我挂心。

        文三娘用手在我眼前晃晃说,“怎么了珠姑娘,这才出城没多久,你就近乡情更怯了?”

        姐姐看出我的心思,“她这是担心,刚刚那个文质彬彬的公子,不要被咱们家的姑娘给生吞活剥了,这才失魂落魄的。”

        文三娘说,“没事。她们浑身解数的功夫,也都是隔了层面纱,在男人心头挠痒痒,或是那根狗尾巴草拨弄。终归不会还没见银子,就把手伸进男人的胸怀之中,那姑娘一下就不值钱了。”

        我问,“如果她们真心喜欢呢?就像曾经水华和女柳先生喜欢韩公子那样?”

        文三娘在手中转着茶杯说,“那也不能。即便再喜欢,一下轻贱了,反而让男人唾弃。在男人眼中,够不着的,才是最好的。这道理,谁不懂?”

        这话依然不能让我释怀,关键是这人从样貌到衣着都像南石,让我反复挂念。我听着后面马车没心没肺的笑声,感叹多少年来的欢乐,闭上眼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我说,“这巫山巷的女人本就难对付,两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搂在一块,那男人可不就羊入虎口了?暖烟和豆蔻倒是和睦,倒不像从前,男人还没来,女人们先打成一团,输了一半。”

        文三娘说,“别看她俩像贴心的姐妹似的。阴毒的都是下面的功夫。”

        我问,“下面的功夫?”

        “对呀。”文三娘两只手指捏着一杯茶在嘴边暖气,似乎那是杯陈年的酒,说,“以前大姑娘们还在的时候,哪有豆蔻出头的份,她先是跟着清客,后来跟了水华,本不受待见。那一年巫山巷争花魁的时候,最后也只留下暖烟这一道风头,你们走后,豆蔻也只得跟在她身后,做一个粗鄙丫头。可前些年发生了一件事,却让豆蔻也和暖烟平起平坐了。”

        “什么事?”

        姐姐抱着郎方不言语,抬了下眼又收回去,只顾陪他玩耍。文三娘说,“那是一个冬夜,也如今日这般白雪飘飘,暖烟在外面陪客人喝了酒回来,豆蔻跟在后面,因为贪凉走了河边的路,谁知道一只手里伸出的手抓住了豆蔻,暖烟不理不睬,便醉笑着回来了,结果这豆蔻拉上来一个男人,这男人就给了她三十文钱,想过夜。她将男人带回渚烟阁,被暖烟嘲笑说,‘明儿一早这人别从正门出去,整个巫山巷也没人比你更便宜了。赚钱的是你,丢人的可是我。’”

        青林搭了句话,“想必这男人后来出人头地,认了当年豆蔻的恩,一下又将豆蔻的身份抬了起来。”

        文三娘轻飘飘的一笑,像是轻风在青林脸上刷了一下,“青林公子还是把男人和女人想得太好。”

        我问,“这是怎么说?”

        文三娘说道,“那一夜,那男人喝醉了酒,豆蔻本想在他身上搜出点值钱的物件,结果看到了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于是怀疑他是皇宫里出来的人。所以豆蔻便装作淑质贞亮的姑娘,不过问,只是一心一意伺候,男人走后,不多久,又有京城来的人来暗访,查问的正是此人的下落。”

        青林说,“于是豆蔻又将这个男人给出卖了?”

        “一开始并没有。她不过体贴招待那些暗访的人,将那男人的底细盘问清楚。才知道这是宫中两股势力的明争暗斗。”文三娘又喝了口茶,回忆说,“豆蔻算得精明,后来这男人又来找她,给了她一笔银子,想让她跟着他走。”

        我问,“豆蔻负了这个男人的心?”

        文三娘摇头说,“这男人也是骗子,其实想让豆蔻做影子,引人上当,代他相濡以沫的夫人去死。他的夫人是另一方势力唯一的后患。还好豆蔻此前查明,一应算得清楚,答应了他,又将口信送去了那暗访的仇家。如此,将这番报恩能赚的银子都赚足,四处拿着彼此的把柄,还去京城潇洒了一场。”

        青林感叹,“也不愧她跟了这么多姑娘,见识过这么多是非。”

        原来那些最轻薄的笑声,藏着最深的城府。

        文三娘说,“她自诩聪明,又怎么看得起暖烟这般顺风顺水走到现在呢?”

        姐姐说,“暖烟也自然有别人看不到的难处。”

        车又行了半路,我推开青林,在姐姐怀里躺了阵,她轻轻捋着我的头发,却依然惴惴不安,我问姐姐,“你还在害怕琉璃光吗?”

        姐姐说,“刚刚路边的男人不简单。怎么好端端路边站着一个男子?”

        我悄悄地说,“不会也是鹿吴轩捏出来的影子,藏在我们之中?”

        这话似乎点醒了姐姐,可嘴里依然坚持,“可是他分明就是凡人。周遭一点仙气都没有。”

        “如果像鹿吴轩的弟子们,在身上贴上层层画符,遮住了原本的气息呢?”

        姐姐摇头,思索了一阵,又突然问青林,“这南安城几十年,可曾有过鬼怪之说?”

        青林想了想说,“小时候听说,几百年前,这路边经常会有个婆婆,给自己两个孙女招女婿。可是那时候民风淳朴,女人都不能抛头露面,白天都不行。所以这个婆婆总是夜里在城中走动,与这方圆几十里的媒婆约在地窖里见面。这婆婆神出鬼没的,巡了多少次,也没把孙女嫁出去。后来就传闻这婆婆是山上飘下的野鬼,专门在路边吸食年轻男人的骨髓。一次被巡夜的捕快抓到,她满脸委屈,哭着说,‘家里没男人了,总不能让我那如花似玉的两个孙女守着我这把老骨头一辈子吧!’”

        这故事像是在说三百年前的婆婆,我和姐姐对视一眼,想不到纷纷绕绕,这故事竟然变成这样,不知道该伤心还是欢闹。文三娘在旁边听得有趣,笑着说,“这婆婆这么起劲,只怕这故事传得不真,不是替孙女找夫婿,而是为了自己找男人呢,不然怎么会有传闻说吸食男人骨髓呢?”

        青林说,“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姻缘,那怎么会有最后一句哭诉呢?”

        文三娘说,“不然要说自己好色吗?我看这婆婆可不是什么好人,定是喜欢偷偷爬墙,偷看年轻男人洗澡。”

        这番对话惹我和姐姐笑闹一阵,拉着文三娘说,“如果偏偏你的前世就是这婆婆呢?”

        文三娘说,“那我可不干,怎么着?我生生世世只能替别的姑娘操劳,自己都不管不顾的么!”

        这话一出,姐姐更是笑得撒手人寰。我推姐姐说,“那年你说用你的修为,换婆婆一个好来世,怎么只换了这张厉害嘴巴出来?”

        姐姐说,“这个来世还不好呀?不好你现在取笑得这么开心?”

        说完姐姐笑着扶着青林,他也难得见姐姐如此失态,直问,“这是什么典故?我竟然听不明白。”

        我心想,这是几百年前的另一处传说,你又何曾听过。

        突然行路的马一个激灵,这车也向我这一边一哆嗦,又稳了下来,我推开车门问峰青,“这是怎么了?”

        峰青也才恍过神,“刚刚路边突然窜出几只狐狸,树上树下一顿乱跑,将那树上的积雪摇了下来,我为了躲开,便拉着缰绳偏折一下。”

        我怀疑问道,“狐狸?”

        “是呀,蜜桔色的几只,像是出来觅食的。”

        我回头看姐姐,她倒是沉住气,“狐狸?哪来的狐狸,只怕是黄鼠狼罢了。”

        这一点拨,峰青也说,“应该就是黄鼠狼。”

        放眼望去,这雪倒像是七年前,那场天上漏下的大雨,漫无边际,将将看清两三丈以外的路。我说,“怎么这么大的雪?”

        峰青说,“是呀。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姐姐在车厢里说,“大雪可是个好兆头。”

        我缩了回去,靠着炉火暖和一阵,我问姐姐,“不会是瓷面狐狸吧?”

        姐姐摸了摸郎方熟睡的脸,“是他也没关系,无非也是想看看他的儿子。”

        她既然放心,我也安心起来。不多久,这路逐渐颠簸起来,本来我想靠着姐姐睡了会,也不行了。姐姐看着窗外嘀咕,“这怎么像是一条上山的路。”

        然后问峰青,“路是怎么走的吗?”

        “看不清官道,我顺着光,只能模糊看清这一条路。”

        没行几步,这马车又停了,峰青喊我们下车,眼见前面是一处悬崖,路到这里竟然断了,而身后又卷起了一团雪风暴,四处不见什么桥,对面也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人烟,往悬崖下探去,一片雾霭蒙蒙。

        姐姐问峰青,“你怎么把路引导这里了?”

        峰青有点慌张,揉着手说,“不知道呀,或许刚刚黄鼠狼出没的地方是个岔路口,这一折,就一路走偏了。”

        文三娘说,“我说这路怎么越走越高,越来越慢,竟然爬上了山,也不知这山上有没有山神庙,好让我们拜了能顺利过这一段路。”

        后面的姑娘也从马车上下来,红的绿的紫的,一个个都不担心,反而觉得有趣,暖烟拉着那面如南石的公子说,“秦公子,你说你曾经住在高山之上,是不是也如此地一般,烟雾缭绕的?”

        豆蔻想拉过这秦公子,“公子,我好害怕呀。”

        暖烟一把推过她说,“怕就回车上去。听说这里有妖怪,最在冰天雪地的时候,将那忘恩负义之人推下悬崖!”

        豆蔻不怕这话,倒还壮了胆子说道,“姐姐真是博古通今,这么个陌生地方的传闻都听说过,也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上辈子就死在这里,此世又过来轮回,小心别走到悬崖边,免得再死一次!”

        秦公子不理女人们的争吵,指着马车另一侧说,“这里不是一条下山的路?”

        姐姐不以为然,“我都看了两圈了,哪有下山的路。”

        说着看向刚刚还是一个断崖的地方,突然一条平坦的下坡,且不同于四周,那条路竟然没有一点积雪。

        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条路。

        姐姐怀疑地看着秦公子说,“你到底是谁?”

        秦公子一脸无辜,刚要说什么,豆蔻先挤在前头,“我刚刚也看到这条路了呀。”

        姐姐打量着那条路,峰青在旁边也附和说,“要不就走这条路试试吧,这山上的风雪大了,如果天黑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文三娘说,“是呀,说不定山下有村落可以留住一宿呢。”

        姐姐说,“不行,再等等。”

        秦公子的眼神先是滑到我身上,然后走在姐姐面前神秘一笑说,“那我上车等着了。”

        这话如圣旨一般,暖烟和豆蔻也跟着回了马车。姐姐看着诡异的天象,我顺着看去,那白雪风暴的天顶,似乎闪着金色的光。

        我问,“那不会是出路吧?”

        姐姐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敢乱动,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甚至连每个人都值得怀疑起来。”

        天色将暗,青林上来劝姐姐,“要不我先走下山的路试一试?”

        姐姐拉住他说,“所有人都可以走那条路,唯独你不能。”

        还没等青林继续开口问,无数的小狐狸跑了上来,涌在姐姐脚下,姐姐大喊,“你们都回到车上去。”

        我先是和文三娘将青林推上车,又独自回来姐姐身边。后面的马车传出秦公子冷笑一声,“我说了,走那条下山的路,偏偏不信我,惹出一身腥。”

        姐姐对着小狐狸跑来的地方喊话,“你最好识趣早点离开,你一路尾随我身后,自然知道我现在与厎阳之魂达成了交易,轻轻一捏,就能让你像白兔精那样死去,最后扎成个狐狸皮风筝,拉在马车后面飘起来!”

        “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说话不必这么狠。我来不是为难你的,只是想凑一回热闹,我看你打算将天界搅成巫山巷,饶有趣味地想问你一句,七年前,我让你做坏人,现在怎么自己偷偷叛经离道起来?”

        我四处寻找,也看不见那瓷面狐狸究竟躲在何处。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在我面前招惹是非!”

        “没事,姐姐。”瓷面狐狸说,“那一日,我顺着你搭向鹿吴轩的桥,也送了好多女孩子去了天界,不得不说,你从《花鸟冢》里偷回的种子,千娇百媚的,不光迷惑众人,相信也能将神仙们都困顿住!”

        我问,“你从哪来的女孩子?”

        “自然从这人间一番挑选,无论是平民百姓,或者灯光阑珊的官衙府邸,都有娇嫩细腻的女孩子供我挑选。人间都不太平了,可不能便宜了天上的神仙。”

        姐姐说,“卑鄙!你竟然将这龌蹉之事藏在我的身后!如果功败垂成,你乐得逍遥,我却成了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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