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37章

窗外是晴朗的秋季天空，蔚蓝的天幕又深又远，澄净得不可思议。窗内，厄德沉着脸坐在环形会议桌前端，身旁围绕着战战兢兢的臣子们。

        「雷卡特，这次巡视有没有什么特别状况？」抬眸望向自己的兄弟，他平静地问。

        伫立在会议桌中央的魔王之弟清咳一声，开始汇报。

        「前阵子西方三郡的领主忽然开始扩充军备，据调查他们有意联合叛变。」

        「所以？」魔王挑眉。

        雷卡特转过头。「辛亚。」

        「是。」他的副官应声上前，手里捧着三个残破的徽章。

        「带头的巴鲁侯爵已经就地处决，其余的剥夺爵位，终身囚禁，财产全数没收。目前西方三郡暂由西格萨将军驻守，直到新的领主上任。」

        「嗯。」厄德漠然地应了一声，冷冽的目光扫向几个被召来开会的领主，他们立刻打了个寒颤。

        果然，只要自己不在，这些家伙就会揭下服从的面具，妄想染指王座。要不是中央三郡有三大公爵镇守，他们大概早就率军打进王都了。

        见兄长对西方三郡领主的处置没有意见，雷卡特于是继续报告。

        「最近北方的兰达郡一直发生雪崩，许多的城镇都遭到摧毁，是否要派人去协助重建？」

        「不必。」厄德冷道。「让那里的领主自己去想办法处理。」

        冗长的会议继续进行，官员们依序报告最近的国家状况，面对益发不耐烦的君王也更是胆战心惊。

        例行的会议终于在接近正午的时候结束，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争先恐后地离开议事厅。

        魔王的侍卫队形严整地站在门外，完全封住了往外的道路，官员们不安地停下脚步，隐约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侍卫长一声喝令，几个负责法律与赋税的官员随即被压制在地，他们奋力挣扎，不断发出怒吼与咆哮。

        瞧见悠然走出议事厅的魔王，侍卫长倾身行了个礼。「陛下，人都在这了。」

        视线逐一望向被侍卫抓住的臣子，厄德瞇起眼，金红的眸底闪过一道残虐的阴影。

        「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一名税务官怒道。

        「什么意思？我想……你们应该比我还清楚。」魔王轻笑，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

        周遭其他官员的面上表情也不太好看，这些同僚擅改税法，明明留下不少证据却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这样挑战王权的举动向来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就算是因为官阶的打压，知情不报一样有罪，他们纷纷退到一旁，一致选择了沉默。

        「带走。」

        君王冰冷的语调响起，听到的人无不打了个寒颤，以过去的惯例来看，这些人大概会被施以最严厉的惩罚以儆效尤。

        「呜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间，刚离开图书馆的纳特停下脚步，不自觉皱起眉头。

        原本不想多事，但痛苦的呼喊一声接着一声，其间还夹杂着哭泣与求饶，他实在听不下去，立即快步往声音的出处走去。

        在光辉洁净的走廊边有条黑暗的长廊，它的入口隐没在建筑物的阴影里，狭长的空间弥漫着凝重、肃杀的气氛。

        纳特有些迟疑地走了进去，先前厄德概括地向自己介绍了王宫内部，却并未提起有这条走廊。

        幽暗的长廊逐渐往下，墙边出现成排的火炬，一直延伸到尽头的黑色门扉前。

        瞧见法师的身影，守在门前的侍卫露出讶异的神情。

        「纳特大人？」

        「您不可以来这里，请回去。」

        「这里是……地牢？」纳特疑惑道。

        不待侍卫们回答，嘶哑的惨叫透门而出，接着是另一人的说话声。

        「还是不肯说吗？」冰冷的语调不带任何感情。「夹断他的手。」

        纳特瞬间有些难以置信，因为那个声音怎么听都像是……

        眼前的门忽然打了开来，一名狱卒拿着被血肉弄钝的锯刀，嘟嘟囔囔地自法师身边走过。

        门内扑鼻的血腥味浓烈得令人有些难以呼吸，纳特瞪大了眼，眼前的景象残忍得难以形容，铐在墙上的几个物体已经几乎看不出是个人了。

        「你很幸运，锯刀刚好钝了，就换一样比较『不痛』的东西吧。」

        见狱卒手脚俐落地取来刑具，纳特惊骇不已，眼前下令施暴的魔族青年嘴角带着冷笑，那种残忍、蔑视的神情是如此的陌生，要不是有股熟悉的魔力波动，他真的会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住手！」纳特不自觉挡在簌簌发抖的犯人身前，狱卒一个收势不住，鲜红的液体顿时飞溅到他的脸上。

        温热的感觉令人心寒。

        厄德愣了愣，旋即笑道：「你怎么来了，我话才问到一半呢。」

        他伸手想触碰对方，却被法师用力拍开。

        「无礼的家伙！」一旁的侍卫欲拔剑上前，却被君王挥手制止。

        「审问犯人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纳特尽量语气平稳地问。

        「这些人擅自窜改税法，私吞多收的税金，没直接杀掉就不错了。」厄德转过身，没让法师瞧见眼底蕴含的疯狂。

        原本只是想大概审问就好，但浓烈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感官，扭曲、蠢动、混乱，诸多负面感情不断涌上，他开始有些失控了。

        「就算是知法犯法的贪污犯，也用不着这样凌虐他们。」特别顾问沉声道。「赏罚分明，刑责适当，这才是一个君王该有的做为。而且与其凌虐致死，还不如让他们活着补偿过错。」

        「我是这里的王，要怎么做随我高兴。」厄德高傲地说。「是生是死，由我决定，这个国家一直都是如此。」

        纳特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里窜起愤怒的烈焰。

        啪！他用力将手里的文件资料往地上一摔，写满笔记的纸页飞散开来。

        「厄德，我无意辅佐一个暴君，更别提替他组法师团！」

        「纳特？」

        「如果你不改变做法，请另请高明！」

        抛下话，特别顾问气冲冲地离开，留下脸色铁青的魔王。

        自己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是错的吗？

        厄德阴郁地想。

        什么宣示，什么忠诚，通通都是虚伪的假象；对他们而言，拔除王位后的自己什么都不是。

        所以无须心软，无须怜悯，用火焰烧尽一切，以鲜血画下自己的徽记……

        「陛下？」由于君王一直沉着脸站在原地，迟迟没下达任何指示，狱卒只好出声。

        魔王回过头，阴沉嗜血的目光让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今天……就到此为止。」脑海里不住浮现法师愤怒离去的背影，厄德俯身检起地上散落的文件，径自走出了地牢。

        漫无目的地前进一会，魔王踏进了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庭园。

        不同于正午的阳光，橘红的夕照既柔和又温暖，就跟那个人一样。

        有些依恋这样的感觉，厄德停下脚步，随便挑了张石椅坐下。

        想想自从回国后，短短几天内纳特生气的次数好像就远超过之前在起司特的日子。

        身为魔族之王，血液里流动着征服与杀戮，这样的自己令他失望吗？

        忆起之前当交换学生的美好时光，魔王的神情逐渐缓和下来。

        对纳特而言，自己就只是「厄德」，无关王位，无关权势，在他面前不必隐藏任何的情绪，也不用担心会被抓到什么把柄。

        所以，只要他希望，这样的自己或许……也可以试着去改变。

        漫不经心地翻动手中那迭沾着血迹与灰尘的文件，厄德发现上头都是关于魔族的法术基础知识。温和圆润又不失整齐的字体阅读起来相当舒服，真是字如其人。

        翻着翻着，厄德蓦地笑了出来，他发现纳特有错字，把「严谨而务实的计画」写成了「严谨而务实的笑话」。

        一直到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下，魔王才回到了苍鳞之间。推开门，就看到法师抱着元素鹦鹉，静静地坐在窗边。

        「纳特。」厄德走上前，不意外地对上一张冷脸。

        「抱歉，我刚才气昏头了。其实你说得没错，一刀砍死的确太便宜他们，当然是要活下来处理善后才对。」

        「哼。」纳特撇过头，不过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凶。

        低头示弱好像有用？厄德决定再接再厉。

        「感觉你好像对我有很多不满，所以……我们好好沟通一下好吗？」想到最近处理政务憋了一肚子气，厄德开始露出委屈的表情。「我也很为难，其实一族之王一点也不好当。」

        「不好当就可以乱来？这不是理由。」纳特冷哼。

        「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其中的辛苦。」

        「你也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上头任性妄为后要负责收摊的痛苦。」

        「你觉得我会让这种事发生吗！」不爽，竟然又拿自己跟那个拜德比。

        「未来的事还很难说，如果你再不改变对国家事务的处理态度，总有一天会出问题的。」法师严肃道。

        「……你果然对我有很多意见。」厄德苦笑了一下，伸手握住法师的手，诚挚地看着他。「这个国家封闭了很久，许多事不是说改就改的，不过……以后如果发现任何缺陷或是不足，希望你都能告诉我，我会想办法改进的。」

        见魔王如此低声下气，纳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乱发脾气好像挺过分。

        「……其实我也有不对。」他敛下眼帘，语调有些虚弱。「这里不是起司特，本来就不能一概而论，对不起，我不该用自己的观点去衡量你的行为。」

        「嗳，别这么说，都老夫老妻了……」

        「啥？」声音瞬间拔高。

        「咳咳！我是说，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厄德豪迈道，还附带一串爽朗的笑声。

        纳特狐疑地看着他，怀里的元素生物忽然发出微弱的叫声。

        「哔……好……吵……」

        「夏佐？」法师慌忙低头查看，这几天元素鹦鹉一直昏睡，身上的火元素反应也越来越微弱，无论怎么补充都没用。

        「好冷……」夏佐缩了起来，金色的身躯开始变得透明。

        「振作一点！」纳特立刻将火元素力注入，这水土不服的症状也太恐怖了，怀中的元素生物好几次差点直接消散。

        接触到法师的求助视线，魔王把手放到元素生物身上，眉间很快就蹙了起来。

        「这家伙怎么搞的，根本完全没有接受这片土地的火元素力。」

        纳特诧异地望着夏佐，就像人类需要呼吸进食一样，元素生物会不时汲取该地域的元素力，让自身得以续存下去。

        厄德伸手抬起元素鹦鹉软垂的头部，让他看着自己。

        「真是的，你想自杀还是回归自然就讲清楚，不要一直让纳特担心。」考量对方的理解能力，他改而使用人类语。「干麻拒绝这里的火元素力？」

        夏佐身形一僵，纳特顿时明了他的「水土不服」症状是怎么一回事。

        拒绝接受土地上的火元素力，就只能用自己的身躯去抵抗空气中活跃的水元素，真难为他还能撑这么久。

        「这里的……火……好强……我……我怕……」元素鹦鹉挣扎道，就因为感应到的火元素力太过强横狂暴，他才不想接收，担心自己会被改变。

        定定看着夏佐好一会，纳特轻轻抚摸他的身躯，眼神无比坚定。

        「放心吧，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夏佐就是夏佐。」

        「真的……吗？」

        「是真的。」

        「可……是……如果……我变得很凶……很凶……会天天咬你呢？」

        「没有关系。」法师微笑。

        大有关系！魔王在心里抗议。

        「身为你的创造者，我真的不希望你消失。」纳特柔声道。「快点接受这里的元素力吧，就算变成八只脚的鹦鹉，或是根本不是鹦鹉的东西，我还是会照顾你的。」

        虽然身体无比寒冷，夏佐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温暖。知道再拖下去自己可能真的会消失，他发出一声低低的鸣叫，不舍地蹭了蹭法师，接着奋力振翅飞离主人的怀抱。

        脆弱的身躯逐渐散落，他摇摇晃晃地飞到房间中央，将身子蜷缩起来，黯淡的核心开始发出光芒。

        厄德立刻把想要上前的纳特拉到身后，霎时，元素鹦鹉发出强光，这块土地上特有的火元素力疯狂地涌进他的身体，纳特瞥见夏佐的身上燃着橘色与金色的火焰，两者忽然交缠着爆散开来，耀眼的光芒顿时让人睁不开眼睛。

        一段时间后，强光终于消退，房间内也恢复了平静。由于苍鳞之间本身有极浓厚的水元素护持，火元素爆发的威力只烧焦了一小块地板，并未波及其他的事物。

        「夏佐？」

        金色的焰羽飘散，房间中央的元素鹦鹉展开双翼，神采奕奕地飞到主人身边。他的身躯大了一倍，羽色变成更加澄净的金色，雄厚的火元素力如今正源源不绝地在他的体内流动。

        「纳特、纳特！」夏佐停在法师肩上，欣喜地摩蹭他的面颊。

        感到元素鹦鹉比之前重了许多，纳特的身体立刻歪了一边。

        「呃……？」元素生物的身体可说是高度浓缩的元素力结晶，通常是经过日积月累的吸收成长才会逐渐变重才对。

        「夏佐，聚合火球看看。」他吃力地站直身子，肩上的元素生物乖巧地开始念起咒文。

        小火球一颗接着一颗出现，在空气中缓缓飘动着，纳特数了数，有六颗。

        记得夏佐之前只有四颗，这块土地的火元素力会不会太……

        「能变成人的样子吗？」

        「没问题。」夏佐立刻跳下主人肩头，转眼间变成一个金发少年。

        愕然地看着他一蹦一跳地扑进自己怀里，纳特过了好半晌才确定眼前的状况。

        看来这边的火元素力真的很强，竟然让夏佐长大了。

        厄德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相拥的法师与少年，虽然不想承认，现在的自己竟然会觉那只鸟有点可爱？一定是因为他的脸长得像纳特的关系！

        不过……是错觉吗？那眉毛的形状怎么越看越像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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