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39章

远方传来了模糊的声响，水波缓缓荡漾着，纳特努力睁着眼，原本朦胧的水底忽然亮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无数的鳞片散落在寂寥的空间里，静静散发冰蓝色的光辉，法师伸出手，轻轻触碰它坚硬光滑的表面。

        是密度相当高的水元素结晶，传导过来的力量如此充沛而纯粹，绝对不可能是人为构成的事物。

        一时忘了寒冷，纳特动了动四肢，试着游向其他地方。

        无论往哪看都是相同的景象，大大小小的鳞片漂浮在这个似冰似水的空间里，看来应该是那位元素主的遗骸没错。

        记得他的名字是……苍鳞。

        奇异的水流再度卷起，漂散的鳞片自动聚集起来，逐渐拼凑出一个纤长的身影。

        『你是谁，为何呼唤我？』

        先前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相当清晰。

        纳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即使只剩零散的残像，眼前的蛟龙依然高贵优雅，美丽得令人难以逼视。

        『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应该已经拒绝了所有亲近水元素的意识才对。』温和的嗓音带着困惑。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法师耸了耸肩，忽然脸色一变，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你很冷？』声音带着淡淡的关切，照理说如果本身亲近水元素，应该不会这样不适才对，除非这个意识是属于引发灾难的、跟那个人一样的……火之力。

        周身拂过几道水流，透骨的寒意顿时减轻许多，纳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被一颗气泡状的东西包在里面。

        苍鳞游近了些，长长的身躯随水摆动，仔细观察气泡里的人类。

        「这是你弄的？谢谢你。」法师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紧张起来。被两团疑似眼睛的光球上下打量，对方还是前任元素主，说真的实在很难有多自在。

        带着散鳞的身躯缓慢地在气泡周围绕圈，苍鳞不住思索着。

        既然是相对的火属性他到底是如何进到自己领域里来的？对了，魔力波动，他的魔力波动是……

        漂浮的光球罩上一层蓝色的冷光，超越一切的双眼看到了令他意外的景象。

        橘红的火光既温暖又稳定，如同黑夜中的营火，令人安心。偶尔它轻轻波动着，平静的表面跟着泛起一圈圈涟漪。

        一座火焰的……湖泊。

        『你很特别。』苍鳞轻轻地说。『明明属于火，波动的型态却接近水。』

        所以才进得了自己的领域，摒除属性不谈，那波长几乎是相同的。

        「我的老师也这么说过。」纳特边说边回忆着，生物的魔力波动通常是图形或意象，只有超脱生死者才能清楚地看见全貌，记得求学时西尔特老师曾看过自己的魔力波动，然后露出非常感兴趣的脸，要不是格雷萨老师挡着，自己大概会被拎去做奇怪的实验。

        「其实除了我之外，我的几个朋友也拥有少见的魔力波动。」

        『比如说？』

        「会一直变形的翡翠色风元素结晶、异常活跃的火焰状水元素、排列整齐的地元素岩盘方阵等等。」

        『嗯……的确特别。』苍鳞轻轻甩动长尾。

        「因为波动的关系，我们施展的法术样子也跟其他人不大一样，像是……」纳特停住话头，惊觉自己竟然跟对方闲话家常起来了。

        想到外头冰天雪地的景象，法师沉下脸，看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眼前的这位前元素主了。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纳特，目前担任魔王的顾问。」对上蛟龙疑惑的视线，他躬身行了个礼，无比认真地望着对方。「苍鳞，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想向你请求一件事。」

        蛟龙的双眸微微瞇了起来，周围的气氛瞬间绷紧，强大的压迫感让纳特颤了颤，还是决心把话说完。

        「请你……解除元素的封印。」

        苍鳞沉默不语，毫无表情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良久，一声低低的叹息响起，死寂的元素界随之颤动不已。

        『……这是你个人的希望？』温和的声音带着疲惫。

        「不，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纳特仰着头，坚定的目光如火焰般炽热。「火山爆发已经停止了，元素的平衡也重新建立，但大地却沉眠不醒，所有的生命即使挣扎着要活下去，却依然先后死去……只有被封印的元素力重新归位，这片土地才能够苏醒！」

        『然后术者继续滥用元素力，平衡再次崩毁，洪水、天雷、焚风、山崩，无数天灾降下，直到这里成为完全的死地！』苍鳞吼道，周遭的水元素剧烈骚动起来，保护法师的气泡随之破裂。

        纳特掉入水中，强大的水元素力压得他痛苦异常，不住颤抖的身子最后落到了蛟龙身上。

        一部份的意识流了进来，明亮的天空、苍翠的森林、有着温柔笑容的魔族青年、潺潺的溪流、飞窜在林间的鸟兽、大草原上盛开的红色小花……比起现在，一切都美丽得令人哀伤。

        而后所有的景物都笼罩上一层黑暗，黯沉的天空雷光闪动，茂盛的森林只剩焦黑的残枝，暴涨的溪流淹没了下游的一切，无数鸟兽横尸遍野，光秃的土地只剩下一朵支离破碎的小花，最后是魔族青年愤怒而扭曲的脸庞。

        悲恸的哭声响起，来自天、地，以及掌管一切的苍鳞。

        「不要哭了……」纳特吃力地举起手，轻轻触碰冰冷的鳞片。「不是你的错。」

        之前听厄德说的时候就这么觉得，苍鳞是个善良的元素主，也就是因为太善良，才会把所有的责任与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要不是你阻止火山爆发，这块土地恐怕真的会死去。」法师抚着鳞片，以他的手为中心，冰蓝的色泽开始起了一圈圈涟漪，并逐渐往外扩散。

        「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他微笑。

        传导过来的魔力波动是那样的温柔，苍鳞僵直着身躯，一些水蓝色的水晶珠自上方落下，在水中闪着晶莹的光芒。

        「这块土地的王希望我帮他建立一个法师团，往后我会严加控管他们对元素力的使用。」魔王的顾问承诺着。「而且先前的事已经让他们有所反省，我想未来应该不会再发生元素力失控这种事了。」

        『为何你能如此乐观？』水晶珠继续落下，苍鳞的声音颤抖着。

        「为何你会如此悲观？」纳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对方。

        『我不知道……』苍鳞茫然地说，纤长的身躯在一次次的涟漪扩散下变得有些模糊。『是被他厌恶的时候？还是看到元素力崩溃的时候？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纳特柔声道。「所以……请休息吧，接下来就交给现在的元素主，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或许吧。』苍鳞似乎笑了，而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元素界的一切忽然静止了，停滞的时间是长是短，纳特并不清楚，只看到唯一能动的蛟龙身躯逐渐龟裂崩落。

        冰蓝色的躯体蓦地散了开来，纷飞的鳞片打破了某种禁制，扩散的水元素流飞快向中央聚集，回归原本应有的轨迹。

        元素界再度开始运转，似冰似水的东西一消失，上面立刻掉了两个东西下来。

        「纳特！」他们齐声叫道，一左一右抓住愕然的法师。

        「……厄德、夏佐？」

        时间回到稍早。

        当厄德看到纳特两眼无神地站着，知道他大概在探索元素界，所以耐心地等人回神。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法师不但没清醒，眼神却越来越空洞，彷佛失了魂。

        察觉异状的夏佐立刻穿过界线进入元素界，魔王也追了进去。

        由于元素鹦鹉非常肯定主人在冰层下，厄德试了许多办法却进不去，一时焦急得不得了。

        而夏佐的状况有些诡异，冰层对他来说跟泥泞差不多，一踩就陷下去，然后卡住，完全动弹不得。

        正当他们对纳特的担忧升到最高点时，冰层忽然消失了，看到法师好好的，他们不由得松了口气。

        「纳特，你做了什么？」厄德诧异地环视开始运作的元素界。

        「其实也没做什么。」纳特耸了耸肩，现在四周暖和多了，甚至还吹起了微风。「先出去吧。」

        三人先后穿越两界的边缘，纳特回头看了看复苏的元素界，右肩传来一阵温热，一道彷若风声的轻响掠过耳际。

        『谢谢你……』

        回到物质界，虽然山下依旧一片雪白，气温却升高了许多。

        解除禁锢的火元素发出活泼的脉动，以火山口为出口源源不绝地发散，附近的积雪很快就融化成一摊摊的清水。

        有了元素力支持，原本半埋在雪里的植物也一扫萎靡，纷纷神采奕奕地挺直茎杆，侍卫们愣愣地看着，从出生到现在，他们第一次在野外看到这种算是「草地」的景象。

        「真是神奇……」厄德喃喃道，一旁的纳特蹲了下来，伸手拂过发黄的叶片，对他笑了笑。

        「你看，只要再几天，这边就会变得更暖和，到时候根本不需要结界就可以种树了。」

        「嗯，也对。」看到法师愉快的笑容，魔王心情大好，正准备把省下来的火元素结晶给他当礼物，凌空一声巨响，整座山随即震动起来。

        一行人惊讶地往下看，只见半山腰冲出一道强劲的水流，不但声势浩大，还冒着袅袅白烟。

        等到纳特赶到该处，奔腾的液体已在下方低漥处形成一个小池，他走到池边，谨慎地将手探入水中。

        「嗯，水元素为主，火元素为辅，其中还混着一点地元素。」法师认真道。「比例很稳定，应该对生物无害。」

        厄德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索性也把手伸下去。

        「喔喔，原来是温泉！」第一次在家乡看到这种东西，魔王陛下显得非常开心。「既然是因为你才出现的，就叫纳特泉吧！」

        「什么啊……」纳特听了又气又好笑，正要说他几句，眼前突然一黑。

        「要改其他的名字也可以，只要你让我抱一下，然后……」厄德半开玩笑地说，身边的法师竟真的倒进自己怀里，他瞪大了眼，以为大白天出现了幻觉。

        「纳特？」魔王轻轻摇了摇怀中的人，没有反应。

        「纳特？」困惑地抬起对方的脸，才发现青年紧闭着眼，已然昏厥。

        接下来几天，王宫内随时可见许多名医四处走动，在第四十九位医生也诊断法师只是过于劳累后，一直守在旁边的魔王终于松了口气，三两下就把房间里的人通通赶了出去。

        当纳特醒来，只觉得两眼干涩异常，努力眨了几下，坐起身，看到书桌、书柜、茶几等熟悉的东西，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起司特。

        但他很快就发现所有的家具都是新的，使用的材料也是石头木材各半，窗户的位置也不大一样。

        视线往下，身上只穿着一件材质轻飘飘的，领口低低的，还有着美丽金色花纹的睡衣。

        「…………」纳特瞪大了眼，打死自己也不会穿这种东西，是谁干的好事！

        「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睡衣上两只似曾相识的手正在不安分地乱动，法师转过头，立刻看见魔王笑咪咪的脸。

        「那天你突然昏倒，吓了我一跳。」厄德笑道，圈住对方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喔……我睡多久了？」纳特打了个哈欠。

        「差不多三天。」

        「这里是？」

        「为你准备的房间，以后你就住在这。」厄德看起来有些得意。「怎么样，跟你之前的房间很像吧？」

        「是很像。」纳特打了第二个哈欠，其实他挺喜欢苍鳞之间的，不过这里是王宫，一切魔王说了算。

        「对了，苍鳞之间是你以后办公的地方，有什么书籍或资料尽量往那边塞没关系。」

        「嗯。」纳特闻言就要下床，腰间的手却用力一收。

        「怎么了？」往后撞进魔王怀里，他有些惊愕。

        「还有一件事。」厄德的语气严肃异常，突然伸手将法师右肩的睡衣拉下。

        「喂，别闹！」纳特没好气地拉起衣服，手却被抓住。

        对上魔王凝重、专注的目光，他怔了怔，跟着往自己的右肩看。

        晨光下，一枚冰蓝色的鳞片散发着澄静的光芒，它的边缘完全嵌入肩膀的肌肤里，彷佛原本就长在那一样。

        「这个，是你本来就有的吗？」魔王以指尖轻触鳞片，感到一阵冰凉。

        「不是。」

        「所以是离开元素界后出现的？」

        见法师点了点头，厄德的脸色更难看了。

        「放心，我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大概就像纪念品一样吧。」纳特尽量轻松地说，心里其实也有些惴惴不安。

        闻言厄德还是不放心地继续观察鳞片，抚触的手开始摸摸、搓搓、敲敲、抠抠，弄得法师哭笑不得。

        「别弄了，会痒。」纳特狼狈地抓开那只手，对方却顺势低下头，把某个温热的东西贴了上去。

        「哇！」

        「呜……」

        法师惊跳起来，魔王抬手按住自己的嘴。

        「你……你在干什么啊！」立刻把衣服拉好，纳特生平首次严重结巴。

        厄德的神情说不出的诡异，自己的嘴唇竟然差点冻伤，果然是个怪东西！

        「纳特！」元素鹦鹉从窗口飞进来，狐疑地看着尴尬的两人。

        主人的脸红红的，另一个家伙脸怪怪的，所以是……

        「趁人之危性骚扰？」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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