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档案失火

那天之后，方家就给方捷向学校请了一个长假，理由是身体不舒服需要在家里静养一年。小城里有一点很好，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可以让一些不合理的事情处理地非常自然，方家是临安世代的老中医，方妈家则是教育世家，医生和老师是两种最容易积累人脉的职业，更何况方家在这两个行业积累了好几代。方爸在城里最好的饭店，请方捷工作的高中校长喝了一顿酒，校长受宠若惊席间一直在问方捷的身体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多休息一段时间，并且已在保证她的教职会长期保留知道她病愈回来，至于教育局那边他会处理。那天，也是方爸这辈子唯一一次喝多了，他没法回答校长的问题，一直在给自己倒酒，一杯一杯直接灌下去，他最爱的女儿，让他受伤最深。

        方捷就这样被禁足在家里9个月，为了防止被人看出端倪，方爸方妈非常小心。到足月的时候，方爸找了一辆吉普车，那个年代小城里还没几辆车，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家人坐车去了杭州城里一家妇保医院。一个月后，方捷一家才回到临安，只是回来的只有方爸、方妈还有方捷，没有孩子的影子。

        “小婕，你别哭了，孩子我跟你妈已经安顿好了，就放在你表姐家里养着，你不要坏了自己的名声。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以后还能嫁人。”方妈劝着一直落泪的方捷，这已经是他们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毕竟方捷才23岁，还年轻，而那个薄情寡性的男人不知道能否回来，总不能让方捷等一辈子吧？

        可是，方妈不知道的是，方捷下定决心等这个男人一辈子。

        等稍微恢复一些，方捷就去上班了，她其实没有精力上班，但只有这样才能出这个家门，才有机会去表姐家看看自己的孩子，出生之后孩子就被抱走了，为了不让方捷动什么心思，一眼都不给她看到。小城里，只传闻那个蝴蝶一样精彩的方家女儿生了一场大病，再出现在城里，已经变的不苟言笑，长发遮脸，让人心疼。也再也没有媒人来方家打扰，毕竟身体不好的女子，没有人愿意冒险娶进门。

        我们的儿子真可爱啊。方捷在表姐家里，抚摸着眼前这个“别人”的孩子，心里想着。表姐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姑父母交代过很多遍千万别让方捷进门看孩子，但是她实在架不住方捷苦苦的哀求，跟方捷说好只能待10分钟，不然她就打电话给方爸、方妈让他们来带方捷走。为了能多看看自己的孩子，方捷很有规矩，每次就待10分钟，到点了立马走，从不停留，天知道她有多煎熬，自己的孩子只能看不能养。

        方捷的情绪曾经落到了谷底，想过很多次自杀，但是为了孩子和心理残存的那点期待，她从桥边又退了回去。不久之后，她的期待以书信的方式来啦，他还记得她，隔着海峡给她写信。

        在信里，张匡用最温柔的语言描述了自己的思念和亏欠，他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法及时回来。当他知道自己为人父时，激动落泪，方捷都能看到信中有几个字被泪水晕开了。她就知道，对方不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他会回来的，只是没有找到机会。但是随着书信的增多，随着方捷对对方工作的关系，她逐渐觉察出了不对，直到有一封信，张匡写道，“捷，因有些情感在书信中无法表达一二，以后我们可以通过《顾生岳速写》来互通情感，同时交流美术技巧。”这本书方捷很熟悉，在大学时就学习过，工作了也一直带在身边并在热恋的时候多次向张匡介绍这位浙江画院副院长的经典之作，只是忽然这么突兀地被提起，让方捷感觉困惑。

        当再次收到来信时，方捷坐在书桌前，顺着张匡在信中留下的指引，对照着《顾生岳速写》拼凑对方的哑谜，啪，钢笔掉到了地下，方捷看着白纸上翻译出来的这几个字，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我是台湾间谍”，这简单的6个字却杀死了方捷所有的过去和未来，怎么会这样，自己就这样被利用了吗？还生下了间谍的孩子，还把自己的父母气到吐血，自己真实不忠不孝，这对方捷的人生观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一度，她想举报，想跟张匡撇清关系，甚至不想再去看他们的孩子，那段时间，方捷没有再给张匡回信，也没有举报，她还在权衡，她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会不会把父母和孩子也拖下水，他们是无辜的呀。

        张匡的信很准时地到，学校里又传起了方捷和张匡的“绯闻”，说他们成了笔友，方捷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可能是她太幼稚了，也许是对方太熟悉蛊惑人心的套路了，两个月后方捷终于给对方回信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轻易地接受了对方的身份，因为孩子？因为感情？还是因为自己的懦弱？张匡对于她来说是精神支柱和倚靠，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世上少了一个正直的女孩，多了一个无知的间谍。张匡的一句话，击中了她的内心，他说，只有台湾成功反攻大陆，他们才能幸福地在一起，他们的孩子才能有自己的身份，不会被歧视和嘲笑。

        方捷开始了自己老师、间谍、妈妈的三重生活，白天去上课，利用外出写生去描绘地图，晚上能有10分钟跟的儿子的相处时间，看着儿子慢慢长大，但是却喊别人妈妈，她很心碎，但是不能纠正。“妈妈，那个阿姨是谁呢？为什么她要哭，她披头散发的好可怕啊。”方捷走后，孩子怯生生地问自己的妈妈，表姐解释道，“那是你表姨，她脸上受过伤所以披着头发，她以前很美的，你别怕。”方捷没有受伤，只是她人鬼切换的身份，不想被别人看到，所以躲在了头发后面。时间过的很快，1998年的夏天，方捷以为自己的幸福又回来了。

        那天，张匡出现在了学校门口，她强忍着激动把他带回了家，她知道白天父母都不在家。他们缠绵了好久好久，诉说着思念，方捷甚至都忘了这些年自己过的非人的生活，只觉得他回来了就好了，她终于等到了。“捷，我这次来组织有一个任务给我，这几天我会去西湖那边转转，但是我保证这次的任务没有危险，我可以待在这里一段时间陪你。”张匡举起三个手指头，发着最幼稚的誓。“我相信你，我也只有你了。对了，你想看看我们的儿子吗？这是照片。”只有张匡，可以跟她分享这个儿子的一切，因为是他们的儿子，她不用怕自己情感的外溢会遭到怀疑。“真帅诶，像你啦，还好不像我。”张匡也很激动，“胡说，你很帅，我眼光很好的。”两个人像极了当时热恋时的样子。

        再后来，张匡任务失败回到临安，方捷看着她最心爱的男人和人生唯一的希望，在自己怀里慢慢死去。按照张匡说的办法，她联系上了组织的上峰乌鸦，在他的安排下，她把自己装扮成一名丈夫失踪、孩子被拐的疯女人。在那个医院天台上，她成功地把自己的杀夫仇人陶爱军，骗到了自己身边，然后装作无力的样子想要陶爱军搀扶，顺势就把陶爱军推向了天台外面。

        刘力不知道的是，方捷把陶爱军推向外面后，方捷还拉了对方一把，“你要是说出黑本在哪里，我就把你拉上来。”

        陶爱军知道眼前这人也是间谍，没有任何犹豫挣脱开方捷的手，自己掉了下去，牺牲了。之后，陶爱军的葬礼结束后，方捷还惺惺作态地表达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害死了陶爱军，跟着陈静母女回了陶家，趁着大家都在客厅安慰她们，方捷四处搜索了，但是没有发现黑色本子，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到本子居然藏在一个饭盒里面！

        张匡死前留下的任务，方捷是一定要完成的！所以她又以孤苦无依博取了同情，留在了派出所伺机寻找，她认定本子如果不在陶爱军家里，那么肯定已经被放在了派出所，没想到，这一待就是23年，后来跟着刘力从派出所到了重案组，她还没有放弃，这些年她也成了一名资深的特务，帮助组织完成了大大小小几百个任务。从青春少女到单亲妈妈，再到现在的年老色衰，方捷无数次午夜梦回，在后悔与张匡认识中和对陶爱军的深深怨恨里，再也不无法入睡。

        陶桃的出现，让她复仇的火焰再次被点燃，她跟陶爱军长的太像了。那天是陶桃来重案组报道，第一眼看到她，方捷就知道了，她就是陶爱军的孩子，是她仇人的孩子。再后来，看到陶桃跟刘力走的那么近，还亲热地叫对方刘叔，她就更加确信了。但是她要隐忍，她不能动手，她还要帮组织找到丢失的资料，还要继续潜伏完成更多的任务。所以才有了方捷对陶桃的照顾，才有了陶桃眼里对她关怀备至的方姨，这在刘力看来是方捷的愧疚，所以他并没有提醒陶桃，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再提起只会让当事人徒增烦恼。只是刘力不会想到，这一切都只是方捷的掩饰，她要接近陶桃，无论她是陶爱军的女儿还是重案组的组长，这两个身份对方捷来说都有致命的诱惑力。

        那天，陶桃来找她询问的时候，她也只是自导自演了一出哭戏，这个小姑娘的心思，方捷拿捏的死死的，但是她虽然不怕陶桃知道父亲的死跟她有关，但是她怕陶桃顺着这条线继续查到陶爱军当年在办的案子，进而发觉手上的连环凶杀案跟当年的案子有牵连。现在还不是时候，组织的准备工作还没做好，方捷必须要延缓重案组办案的进程，所以才有了短信通知钱进动手的一幕。方捷心想，如果钱进得手，那自己的杀夫之仇也算是报了，重案组组长死了这件案子必然会搁置，可以为组织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如果钱进失手，那重案组也会顺着钱进这条线索先查下去，可以扰乱视线。这个刺杀计划，在方捷看来是天衣无缝的。

        意外的是，陶桃在灵隐寺碰到了当年抓捕张匡时的僧人戒坛，原本只是怀疑当年父亲经手的案子跟现在有关的心思，在戒坛和刘力的回忆下，得到了证实。而黑色本子的出现，让重案组重新拿到了主动权。

        方捷很谨慎，她只在门口待了不到两分钟就敲门进去了，就这两分钟她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包括他们对钱进的调查有了眉目，也包括国安将会派人进驻重案组协助调查。虽然陶桃的动作很快，但是怎么能逃得过她的眼睛，她日思夜想的黑色本子终于重现人间，这23年的卧薪尝胆对她来说很值得，只要这个本子存在，那她就能想办法得到。

        “你们吃吧我走了，别尽顾着工作，老大不小了不会照顾自己。还有车亮，你能不能学学人家小李，把胡子好好剃剃，你说你也就三十出头，非要把自己弄得跟四五十岁一样。”方捷不动声色地继续扮演者方姨的角色，车亮摸着自己脸上的络腮胡和布满细纹的脸，有些不好意思，“方姨，你就别说我了，在部队的时候天天剃胡子，没遮没挡的我这脸都被风吹的裂开好几道口子了，我学乖了就，就不剃嘿嘿。小李那人家是有媳妇的人，天天要亲热的，不剃他媳妇都不让他上床哈哈。”车亮的话把陶桃弄个大脸红，讽刺道，“车亮，你这单身狗要不要脸，人家跟媳妇亲热管你什么事。”方捷说完在陶桃警惕的眼神中就离开了。

        “档案室失火了陶队、车队，刘师傅好像还在里面！”警铃忽然响了起来，老李气喘吁吁地冲进陶桃办公室汇报。他们刚吃完饭准备继续讨论下一步行动计划，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陶桃不顾受伤的手，甩开手臂奔了起来，档案室里的资料非常重要，档案室里的刘叔更加重要，他是她的亲人啊。

        “陶队，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刘师傅他。。。”小李看到两位队长赶来，沮丧地说道，有些手足无措。当时他跟林立在相隔不远的录像室看监控视频，听到火警铃声已经最快速度赶过来就火了，最终火被大家一起扑灭了，但是仍然有一部分资料被烧毁了，而刘力当时就在档案室最里面，可能是在整理资料，火势起的太快来不及跑出来。

        陶桃看着担架上的刘叔，衣服被烧的少了很多块，裸露的地方是通红的，脸部被烟熏的很黑已经看不出表情。但是陶桃看的出，刘叔走的时候很痛苦。刚才还在聊天的，怎么没几个小时就天人永隔了，陶桃感觉有点摇摇欲坠。

        一双手扶住了她，是林立。他的脸上也被烟熏的一道一道的黑色，眉头紧锁地扶住了陶桃，“陶队，刘师傅可能不是死于意外。”

        陶桃站定，目光死死地盯住林立的眼睛，仿佛在说，你再说一遍。

        林立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一丝动摇，他应该是看到了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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