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江水萧萧，关羽伫立船头，不远处的滩涂上，东吴的旌旗依稀可见。当自己接到鲁肃的这封书信时，他便知晓孙权对于荆州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这次赴宴，鲁肃名为叙旧，但实则却与‘鸿门宴’无异，关羽紧握着着青龙宝刀，他已经年过五旬，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惧怕的，周仓、关平立在两边，这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人，不日之前关平从西川归来，带来了诸葛亮对于关羽要求和马比试一番的书信，更带来了赵云迎娶马之妹马云禄的消息，如此一来，马又成了自己的半个亲家，想到这里关羽之前惴惴不安的心放了下来，马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吕布，因为他更加相信赵云对于刘备的忠心，益州已无内忧，那么荆州的归属便在此一举。&1t;/p>
廖化和关凤领着一队水军呼应关羽，自广汉人氏王甫来到荆州，廖化的主簿的职务便全权交给了王甫，成为关羽的副将跟随左右。廖化江面上阴晴不定的天，江面上还笼罩着微微薄雾，无数水鸟滑翔略过水面，出阵阵叫声。他不得不佩服关羽的胆识，这时从正前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响，廖化等人打了个冷战，那声音出现在这个弥漫着薄雾的江上，仿佛冥界勾魂的小鬼摇晃着招魂铃。关凤一把握住廖化的胳膊，身子向后退了退，关羽倒是一脸镇静，吩咐舵手继续前行。铜铃声响越来越清晰，一艘战船出现在众人眼前。锦绣着的巨大船帆下，一个精壮的中年将领负手而立，长披散，头戴羽冠，眼神中充满着桀骜。&1t;/p>
“果然是兴霸，关某有礼了。”关羽拱手。&1t;/p>
“只听得铜铃响，就知道是我甘兴霸，哈哈哈，在下恭候关将军多时了。”那男子也哈哈大笑。&1t;/p>
关羽面色一沉，周仓刚想开骂便被关平阻止，廖化心中不解，转而问关凤。&1t;/p>
“此人是甘宁，原为海盗出身，后归顺东吴。父亲曾与他对峙益阳，欲夜袭大营，不料走漏了消息，甘宁连夜设防，父亲见对方已有防备，便撤军。不想却被江东人说成，关羽惧怕甘宁，只听见铜铃响便仓皇逃窜…”关凤小声的说。&1t;/p>
“这厮真够猖狂…”廖化咬牙说道。&1t;/p>
“关将军，我家都督吩咐让我在此处迎接将军，我想将军战船匮乏，所以故以大船相待。”甘宁再次讥讽。&1t;/p>
“多谢兴霸美意，关某有这几艘小船便可渡江，况且我与皇叔为结义兄弟，虽然是小船也好过杀人越货的大船…”关羽反唇相讥，众人皆知甘宁早年为海盗出身，而且所经之处皆十分招摇。甘宁气结，但还是忍住，转身走进了船舱，几艘小船和甘宁的大船一同向岸边驶去。&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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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消散，关羽众人来到岸上，鲁肃早已在此等候。当关羽第一眼看到鲁肃的时候，不禁出一声感慨，在他印象里，鲁肃今年不过四十几岁，然而此时的他看起来心力交瘁，不仅白丛生，而且充满病容，鲁肃看见关羽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云长公，别来无恙。”&1t;/p>
关羽赶紧上前一步还礼，“子敬，几年不见，你可安好？”这句话关羽说的倒是情真意切，关羽虽然不屑江东腐儒，但对鲁肃他还是怀着几分敬意。&1t;/p>
鲁肃摇了摇头，“旧疾缠身，不提也罢。肃与云长公多年未见，今日肃备了些薄酒，想与云长公一叙。”&1t;/p>
“好，某正有此意。”关羽倒也不见外，两人携手走进了一处凉亭，石桌上玉盘珍馐，一壶美酒，除周仓手持青龙宝刀立在一旁之外，关平等人皆在不远处休息。廖化警觉着看着关羽那边的动向。&1t;/p>
两人几杯酒下肚，鲁肃看着这江上的美景，“真是一幅大好山河啊。可惜啊，天下未定，国贼僭越，这锦绣山河也难免生灵涂炭…”&1t;/p>
关羽听得出鲁肃言外之意依旧是‘孙刘联盟’，他倒不反感孙刘结盟，况且诸葛亮离荆州之时也有言在先，只要荆州诸郡不在他手里丢到一寸土地，他也对孙刘联盟持支持态度。&1t;/p>
“想当年孔明与公瑾携手抗曹，那是何其壮哉，曹操八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在赤壁灰飞烟灭，可惜…可惜却被他逃出生天，否则哪有今日西进汉中，南侵皖城之事？”鲁肃满脸遗憾。&1t;/p>
这话更加明显，众所周知，当年曹操败走华容道，却被关羽放走，如今鲁肃旧事重提居心何在？“莫非子敬是说今天下大乱皆是由我关某当年放他曹操之故？”关羽声音低沉，而周仓也紧握宝刀，只要关羽一声令下，鲁肃必将身异处。&1t;/p>
鲁肃倒也并未慌张，“云长公多心了，天下人皆知，云长公曾为保刘皇叔家小，土城与曹操约三事，曹操金银美女，锦袍骏马相赠也未曾让公归顺。云长公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天下人皆有传颂，忠义之名天地可鉴。放走曹操也是为报当年之恩，没什么不妥…”&1t;/p>
鲁肃这一席话让关羽眉头稍展，“我关某虽然一介武夫，但也晓得知恩图报，故而皇叔派我镇守荆州，我也必将肝脑涂地。”&1t;/p>
关羽的话鲁肃再明白不过，言外之意就是即便今天说破大天，荆州依旧寸土不让。鲁肃低头沉思片刻，握着酒樽的手停在半空，这个举动关羽并不陌生，周瑜在世时，一日邀请刘备饮酒，又以歌舞助兴，在满是杀气的乐曲中，手持匕鱼叉的舞者几度逼近刘备，目光闪烁的周公瑾不知刘备身后的关羽是何来路，故而迟迟未能摔杯，刘备因此躲过一劫。&1t;/p>
关羽看着凉亭不远茂密树丛，窸窸窣窣，他抚着长髯大笑“子敬，让树后的兵士都出来吧，这美味佳肴让大家一起享用岂不美哉？”&1t;/p>
鲁肃一怔，但转瞬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云长公视死如归，肃反而自取其辱了，唉…子明，你们都出来吧…”鲁肃冲身后的树丛里喊了一声，一群披坚执锐的东吴兵士走了出来，为的是一个年约四旬的武将模样的人，关羽斜着眼睛看着他，鼻子里轻哼一声，在他看来，此人无非就是丁奉徐盛这类人物。那人看见关羽轻蔑的眼神，反而恭敬的说道“久闻关将军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见那人如此恭敬，关羽更没有把他放在心上。&1t;/p>
“子敬，你某非是想先礼后兵？给关某也摆一个鸿门宴？”说完，关羽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1t;/p>
“不关都督的事，是在下自作主张。”吕蒙说道。&1t;/p>
“云长公啊，你我二人皆各为其主，然而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当年赤壁联合抗曹，为你我两家主公共同的功劳。云长公知恩图报，放走曹操，但肃也知晓这是公心念旧恩，他日在战场上遇见曹操，我想云长公绝不会手软。那肃有一件事想问云长公，那日白门楼擒获吕布之时，为何曹操将其绞杀？”&1t;/p>
“吕布虽然天下无双，但反复无常，丁原、董卓皆对他厚恩，但那厮却恩将仇报。他日仓皇逃到徐州，皇叔仁慈留其屯兵小沛，不料其狼子野心，不思感恩反而抢占徐州。此等小人失信于天下，就连曹孟德这样的汉贼也容他不得。”关羽倒也对答如流。&1t;/p>
“云长公以为刘皇叔与吕布如何？”鲁肃又问。&1t;/p>
关羽差点笑了出来，“刘皇叔仁义爱民，礼贤下士。陶谦三让徐州，我主为了百姓不受曹贼戕害，才愧领徐州牧；栖身新野之时，又不忍丢弃百姓，日行不足十里几乎命丧曹贼之手，吕布怎能与刘玄德相比？子敬你莫不是糊涂了吧？”&1t;/p>
鲁肃笑了笑“他吕布当年投靠刘备，反戈一击豪夺徐州，固然为人不齿；当年刘皇叔被曹贼追击，过江求助我东吴，我主可曾拒绝？赤壁一役后，刘皇叔借我东吴南郡作为立足之地，原本说好夺取益州便加以归还，现益州已得，但刘皇叔却推三阻四，是何道理？这又和吕奉先何异？”&1t;/p>
关羽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有想到鲁肃绵里藏针，几句话让他哑口无言。在一旁的周仓是个粗人，顾不得礼节，大声呵斥“天下土地，有德者居之，你上荆州打听打听，有谁不夸皇叔和我家将军的？”说罢晃了晃手中的大刀。&1t;/p>
“你放肆！”吕蒙素来对鲁肃奉若兄长，见不得别人对鲁肃无理，见周仓这样，吕蒙拔出佩刀直指对方，而周仓也毫不示弱，手持宝刀挡在关羽身前。不远处的关平等人见状也飞赶来，与吕蒙等人对峙。&1t;/p>
“都退下！”关羽和鲁肃异口同声，众人将兵刃收回，但还是怒视对方。&1t;/p>
关羽为难的看了看鲁肃，他虽然对刘备忠心不二，但是鲁肃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刘备让其守卫荆州，他又怎能将荆州拱手让与他人？&1t;/p>
“子敬，你说的不错，刘皇叔的确有失妥当，关某是一方守将，无皇叔命令，怎敢将荆州全部归还东吴？况且现在曹仁于襄樊一带虎视眈眈，你我两家交接城池之时，倘若曹仁南下，这荆州岂不被曹操夺取？”关羽说的倒是恳切，鲁肃点了点头“云长说的不错，但云长你也知道，将荆州借给皇叔，是肃的主意，为臣者不得不效忠主公，荆州迟迟不还，肃寝食难安，肃已知阳寿已尽，时日无多，荆州依旧不能归还，肃有何面目见周郎？将军高义，肃不求荆州全部归还，只求将军以湘水为界，以东三郡归我东吴，以西还是暂为皇叔所有，将军你意下如何？”鲁肃已经面色苍白，关羽心知鲁肃所言不假，如果拒绝鲁肃，他实在于心不忍，但是他现在没有刘备的命令，怎敢擅自做主，况且那长沙郡是他打下来的，让他让出，无异于割肉。&1t;/p>
“父亲！你看！”关平突然向身后指去，一名小将向凉亭跑来，关羽认得是自己的次子关兴。&1t;/p>
“父亲…”关兴上气不接下气，“你不好好守江陵，来这里作甚！”关羽责怪。&1t;/p>
“父亲…军师来信，曹操兵犯汉中，军师来信说希望父亲坚持孙刘联盟，荆南之郡，父亲可…斟酌行事…”关羽接过书信，垂下眼睑。&1t;/p>
“好，既然皇叔允许…那么就依子敬之言…”关羽勉强的说。&1t;/p>
鲁肃一听，不禁心花怒，“来人，取地图来！”几个士兵取来地图，关羽看着地图上纵横交错的河流，难免有些心痛，“好，就依子敬，为保孙刘联盟，共抗曹操，这湘江以东…是东吴的了…”关羽一指地图。&1t;/p>
鲁肃生大笑，如释重负，那笑声中带着太多委屈的宣泄和释放，近年来，因为荆州之事，他经常被孙权斥责，被张昭等人中伤，虽然现在只要回了三郡，但是能够保证孙刘联盟的前提下，要回部分荆州，鲁肃心情豁然开朗。“噗！”突然，鲁肃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向后仰去，众人大惊。&1t;/p>
“子敬！”“都督！”关羽、吕蒙纷纷上前，“快来人，快找郎中！”吕蒙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关羽扶着鲁肃的肩膀，鲁肃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能够帮主公要回这三郡…肃…死也能瞑目了…”鲁肃抬眼看着天空，脸上露出了笑容。&1t;/p>
关羽面露悲戚，他自认为把荆州扛在肩头，却不知荆州早就成为压在鲁肃心头的一座大山，让他心力交瘁，为了天下苍生，他一直坚定孙刘联盟；为了主公，他对讨要荆州一直不遗余力。&1t;/p>
“云长…子明…”鲁肃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二人说，“子敬，你说。”关羽扶着鲁肃，而吕蒙已经哽咽的无法出声。&1t;/p>
“孙刘联盟，一直是肃的心愿，肃也知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天下当为有德者居之；但曹贼未灭，孙刘两家应携手抗敌，不应心生间隙，望…你们二人…切记…”鲁肃已经奄奄一息。&1t;/p>
“好好，我答应你…”关羽连连点头，“都督，我也答应你…”吕蒙流着泪说。&1t;/p>
鲁肃欣慰的笑了笑，闭上了眼睛，东吴兵哭成一片，关羽众人沉默无语，连刚刚呛声的周仓也低下了头。那张地图上，血迹点点，鲁肃将生命中最后一腔热血洒在了这荆楚之地，他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期盼孙刘联盟永固，但是他不会想到几年之后，关羽和吕蒙却刀兵相见，两人一前一后奔赴黄泉…&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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