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三条龙
◎泣血之日◎
“听我的, 别告诉他，他那么喜欢你，只要不知道你接近他目的, 就算你死了, 也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在他心里永远占据一个无法取代的位置, 不好么？”
柔媚的女声不断在脑海里回荡，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蛊惑, 迅速侵吞着苏小酒的神志。
苏小酒一手用力攥紧锁魂骨，另一手抓住了脚边的一块石头, 用力地砸在了脑袋上。
鲜血顺着额角滑落, 她勉强恢复了一些理智，踉跄着想爬起来。
“何必？何必呢？”灵台里又传来了一道沧桑嘶哑的声音，仿佛带着无限的叹息，“你一定很痛苦吧？为什么要将他的龙角和龙珠还回去呢？若是接受他的保护, 你也不会这么痛苦。”
“苏小酒，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你本来快要死了, 却突然来到了这个地方吗？”
“为什么？”
苏小酒用力咬破了唇, 扶着一边的岩石努力站了起来，双腿不断打着颤。
“哎呀, 你很想知道吗？只要你答应我们一件事，我们就告诉你，嘻嘻嘻。”区别于柔媚女子和沧桑老者的第三道声音响起, 稚嫩的童音中夹杂着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震荡的苏小酒头疼欲裂。
她滑倒在地上, 发抖的手掌不断抓着石头击打自己的小腿, 用疼痛维持意识的清醒, 态度软了下来，“小孩，我很想知道，需要我答应你们什么事？求求你告诉我。”
“卑贱的蝼蚁，竟敢叫本座小孩，我堂堂……”童声说着，又笑了起来，“你想吊出我们的身份？真是可笑。”
苏小酒忍着疼，“我哪里敢，尊下没个称呼，我只能听声音来辨别。”
“别装了。”
童声直接道，“苏小酒，你真当我们在你识海里这么久，一点你的想法都探听不到吗？就算你能复活又如何，若是你不按照我们说的去做，我等有的是办法让你痛不欲生，你又能复活几次？”
听到这话，苏小酒心底蓦的一松。
她的复活卡只有一张，而童声显然不知道，这说明逃生系统和他们并不是一伙的，她内心的想法这些人八成也是猜不到的，目的和复活只是在诈她罢了。
“尊下说的对。”苏小酒面上不显，“不知到尊下几人到底需要我做些什么？”
“很简单。”
这次回答苏小酒的是第二个开口的沧桑老者，“只要待你回到现实后，继续接受寂欢的血祭即可。”
“血祭？”苏小酒敏锐的捕捉到老者话中的这一词语，直觉这并不简单，很可能与先前寂欢喂给她的那些血液有关：“什么是血祭？”
沧桑老者倒也没有故意不说，而是直接回答道：“血祭是一种仪式，很多种族的修士都会，需要炼制自己的血液和修为，帮助他人延长寿命或者减轻伤势，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像你这样注定或不长久的命格，大概会耗费那条龙三分之二的修为和血液吧。”
三分之二的修为和血液？
想到那天寂欢苍白的脸色，苏小酒心口钝钝的疼，她垂下了眼睫，努力克制住了想要质问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的命格不好，就算有逃生系统帮助也无法像正常的修真者那样活上几百几千年，可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活这么短的时间。
她和寂欢会这么痛苦，都是拜他们所赐。
什么三分之二的血液和修为，大抵也是在骗她吧。
苏小酒假装没有猜到，“他那么强，改变我的命格，却需要这么大的代价么？”
“自然，不过也不全是。”
脑海里再次响起了沧桑老者的声音，苏小酒听见他说：“我等也需要寂欢的一定力量，帮助我等脱身，若是血祭成功，你就是我等的恩人了。”
“我等也不愿意欺瞒于你，你的寿命缩短也与我们的存在有关，我等最近才恢复，需要大量的能量维持意识，没有足够的能量，便只能吸取你的生命力了。”
苏小酒相信他们并没有在这一点上隐瞒，只是说：“既然如此，为何你们不在刚苏醒时就告诉我，让我帮你们寻找能量，而是要用这样的方式？”
“又为何会选上我呢？”
听到苏小酒的问题，那几道寄宿在仙灵根里的声音似乎并不意外。
稚嫩的童声更是直接笑道：“你以为我们乐意选你？要不是没得选，谁想住在你这个弱者的识海里？”
“说话别这么冲。”沧桑老者‘呵斥’了一句，解释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当初我等被困在一处大寂灭之地，在快要湮灭之时，碰巧遇到了你的灵魂从异世界穿梭而来，我等也是没的选。”
苏小酒眉心微动，“大寂灭之地？”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乌漆嘛黑的、什么都没有感觉不到地方。”
童声道：“当初我等为了解决一个魔头，才会前往那儿，可惜后来魔头虽然被我们杀死了，我们也被困在了那儿。”
听到这番牵强的解释，苏小酒心中冷笑之余，也不断在脑海中搜索有关“大寂灭之地”的记忆。
这个词语她是有印象的，书中提到过好几次，但都是穿插在一些重要的剧情之中，苏小酒的对此的印象并不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但是她记得，这个地方与界域战场和深渊不同，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于万界虚空之中的，而是后来才形成的。
这几人却说他们是为了解决一个魔头才前往那儿，明显是在说谎，欺负她不知道这个消息罢了。
灵台内的疼痛逐渐减轻，苏小酒言语真挚道：“能把尊下几人困在大寂灭之地，那魔头一定很强，尊下你们真是辛苦了，为了天下苍生，舍生大义，小酒佩服，能帮到诸位是我的荣幸。”
“只是现在我这个样子，想帮助各位也是有心无力啊……”苏小酒道：“能否劳烦各位尊下，告诉我如今我到底在何处？为何会进入此地？怎么才能离开呢？”
沧桑老者笑了一声：“你能想明白自然是最好，放心吧，这是双赢的事，等我们吸收了足够的能量，自然会脱离你的灵台，到时你也可以和你夫君和和美美了。”
听到‘夫君’二字，苏小酒心底蓦的一悸，她面上带着一丝笑意，指甲却快要掐进血肉里。
“那我来说吧。”灵台内的那一道柔媚声音说：“苏小酒，此处乃是血祭进行过半后自然形成的记忆梦境。”
“据我了解，只有深渊龙族才有这样的记忆梦境。在这里，时间流速和现实不同，呆上一月现实中也不过才过去了一分钟，只是同样的，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对寂欢而言，也都如同黄粱一梦，不会被他记得。”
提到这些内容，柔媚的声音显得很温和，“深渊龙族的记忆梦境，除了他自己外，就只有他想要生死与共的对象才能进入…”
说道这儿，柔媚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再次响起时，语气里就多了几分渗人的惨笑，“苏小酒，你可真是幸运，能够进入你夫君的记忆梦境，了解他的过去，这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
苏小酒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对深渊龙族有很深的了解和不一样的感情，又想到她最先开口时说的那句‘一片鳞都不会给你留下’，心底有了一个猜测。
苏小酒试探性地问了句：“当初，你没有进入你夫君的记忆梦境么？”
她话音落下，只觉得灵台内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动荡。
苏小酒只觉得自己的整个意识体都仿佛被切割了一般，初初感觉不到疼，等她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整个意识体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零零落落的血痕，一颗颗血珠浸入衣襟，染红了那件早上寂欢叠好放在床边的白色剑袍。
她满手都是血，感觉额头和眼睑处源源不断落下液体，抬手想捂，却只触到了一阵带着草木清香的风。
咚。
后背砸在地上，苏小酒看见了一片血红红的天空，剧烈的疼痛让她失去了任何行动和思考的能力，只能无力的睁着眼睛。
“该死，你下手怎么这么重？你想弄死她吗？意识体重创，回到现实她的灵魂也会受到影响，你想坏了我们的好事？”脑海里隐约传来童声愤怒的咆哮，苏小酒只剩下仅存的意识，麻木的记忆着。
“她该死，她该死，她居然敢提润，我得不到润的爱，我和润不能长相厮守，她也不能和寂欢在一起，看到她痛苦，我就快乐！”
女声没了半点温柔的样子，声音里充满了歇斯底里和疯狂，“凭什么，凭什么我的润最后连一片鳞都不给我留下，她却能得到寂欢的龙角和龙珠，明明润和寂欢都是深渊龙族，深渊龙族不就应该这样绝情吗？为何会有例外？我恨她，我恨她……”
“祭轻媚！我看你是疯了吧，在大寂灭之地不过数月，你就疯了？”童声也是愤怒异常，还欲多言，却被沧桑老者打断。
“燕冰，少说两句，苏小酒现在是痛到麻木了，可不一定什么都记不得，再说下去要暴露你我身份了，至于祭轻媚，你无需管她，从一万年前那条龙死后，她不就一直这样吗？疯疯癫癫，动不动就恨的死去活来，自作自受。”
沧桑老者还说了几句什么，苏小酒却已经听不见了，她也感觉不到疼了。
青草在她耳边轻拂，天空也逐渐变回了蓝色。
苏小酒感觉浑身都好像浸泡在润暖的水池中，热流一阵阵从身上流淌而过，很舒服。
她并不后悔刚刚试探的问出那个问题，只是后悔她问的太早了。
应该先问清楚要怎么离开这个记忆梦境的，不然就算寂欢以后醒了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可以小天佑剑君的性格，迟早是会找到她的。
她没跑出小木屋多远，等他找到她，看见她被打成这样，一定会很难受。
都是她不好，没事非要跑出来。
苏小酒已经不知道自己在稀里糊涂的想些什么了，她只是看着太阳越升越高，慢慢阖上了眼睛。
“喵嗷。”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一道软绵绵的猫叫，苏小酒隐约恢复了一点点意识，颤了颤眼睫，睁开了眼睛。
她瞳仁里倒映出了一个巨大的猫咪脑袋，肥嘟嘟的脸颊正怼在距离她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
那是一只近乎两米长的雪白猫咪幼崽，一双翠绿的眼睛，脖颈和尾巴上还系着红色的缎带，看起来很喜庆。
只是和这只猫咪幼崽喜庆的状态不同，在它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不断颤抖，满目猩红的少年。
“苏小酒。”
寂欢嘶哑着低喃苏小酒的名字，特地涂了口脂的唇现在看起来却十分苍白。
他一手握着一件用金丝灵线绣成的红盖头，另一手握着一柄长长的玉如意，穿着一身华贵的红色礼服，胸前还戴着一个用红绸缎结成的新郎礼花。
寂欢知晓他的小妻子身体不好，近来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所以在三天前喂苏小酒喝下炼制的血液后，便匆匆赶往了集市，采购大婚需要用的东西。
甚至想着只有他们二人成婚未免太过于冷清，也不愿让苏小酒以为他是一个占有欲太强的人，所以特地忍着醋意买了一只灵兽，想给她逗趣解闷。
可是，等他回了家，苏小酒却不见了。
在他们的大喜之日。
说来可笑，苏小酒可不知道他早已定下了婚约，而那个破旧的飞行法器，又什么时候成了他寂欢的家了？
澎湃的灵力四散移开，不断扫荡着四周。
尽管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在秘境深处，无异于公然挑衅，也知道苏小酒形态特殊，光靠灵力是不可能找到她的，可寂欢还是克制不住。
他寻着那根锁魂骨的气息来到了这里，心里像是燃起了一团冰冷的火，带着深邃的恐惧刺入骨髓，每一秒每一刻都让他燃烧的比先前更加苍白。
苏小酒也看见了她的小剑君。
她张了张唇，却没办法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努力侧过头，视线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美人鱼公主今天穿了一身明艳的红，眉目狭长，俊若天神。
真好看。
如果他不要摆出那样一副阴沉的表情就更好看了。
见寂欢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苏小酒眼睛一阵阵发酸，她不知道等会儿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却有些意外的发现寂欢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根锁魂骨，银色的眸子落在她的方向，却像是没有瞧见她一般，只是原本就红透了的眼尾变得更红，长长的银色睫毛上迅速凝满了晶莹的水珠。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一道嘶哑到破碎的声音低低响起，苏小酒看见她的小剑君抱着那根染满了血的锁魂骨，踉跄着脚步。
从他唇角沥出殷红的血迹，一步一落，像断了线的霜珠。
“喵！”带有浓烈灼烧感的血液砸在猫咪灵兽背上，冒出了滋滋的烟，疼的它不断乱跳，翻滚到了一边满是泥泞的污水里。
“喵，喵！”猫咪灵兽挣扎着挣脱了脖颈上鲜红的绸带，跳着将之踩在了脚下，沾满了污泥的毛发甩了漫天的泥点。
它大眼睛朝寂欢的方向望了一眼，头也不回的朝森林深处逃亡。
苏小酒看见寂欢那件崭新的婚服上也沾满了泥点，而他却好像没有力气去追回那只猫儿了，只是跌坐在距离她不远处的石块边，拿出了一块素色的手帕。
那是先前她无聊时给他绣的，图案只有一片丑丑的鳞片。
“……脏了。”
寂欢握着那方手帕，一点点擦去身上的泥点，“大喜之日，怎么能穿脏衣服。”
泥点被擦去，数不清的血滴又落下。
见他不断抬手去擦唇边呕不完的血、强撑着没有掉眼泪，苏小酒只觉得钻心一般的疼痛。
她知道，先前那个叫祭轻媚的女子的大概攻击了她的灵魂，如今她的意识体已经太弱小了。
弱小到，哪怕这里是寂欢的记忆梦境，他也看不见她了。
也许，还能触碰到。
苏小酒蜷缩着身体，一点点尝试着爬起来，只还没挪动数米，便又重重摔在了地上。
“哎呀，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呢？你的意识体已经伤成这样了，就算你爬到了他身边他也不会再看见你了，反正他醒来之后也不会记得现在发生的一切，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识海里再次传来了那道稚嫩的童声，“怎么样，苏小酒，你不就想要和寂欢平平安安的在一起生活吗？只要再挨一些时日，等从记忆梦境中出去了按照我们说的做，我保证，你们一定能在一起。”
苏小酒咬着唇，眼底藏着抹不去的恨意。
她没有听那道童声的话，而是继续坚持着，一步一步朝寂欢的方向爬。
可她的行为，却又不知为何引得识海里祭轻媚的反感，她声音变得尖锐，近乎刻薄的讽刺苏小酒满是泥土和血污的双手，“装什么装，先前是你自己发现他给你喝血觉得害怕觉得恶心，所以忙不迭的要离开，现在见他真的看不见你了，又要回头去找他，苏小酒，你真是虚伪又可笑。”
“我从来没有……觉得寂欢恶心。”苏小酒双唇轻动，却也没有继续解释她为什么要离开，只是继续朝他的方向前行。
祭轻媚不断在她灵台内咆哮，苏小酒不再理会，却将她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不断映照着书里的内容和她先前在万界阁积累的记忆。
她距离寂欢不过五米，却犹如咫尺天涯，等苏小酒终于快要碰到他衣角的时候，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识海又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她眼前一黑，强撑着想要保留了一丝意识。
可灵魂被控制的感觉很不好受，苏小酒几乎没办法反抗这股强大的力量，她半睁着眼，在失去意识之前，隐约看见了头顶闪烁着的气运光环。
原先不见了的逃生面板若隐若现，只是小了一圈，好似是好不容易才刚刚挤入了记忆空间。
苏小酒仿佛瞬间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断在心底低喊。
向来不靠谱的逃生系统这一次终于回应了她的请求，苏小酒只觉得意识体内传入了一阵温暖的热流，护住了她的心脉。
下一刻，原先的已经濒临黑暗的意识恢复了一丝光明，苏小酒闭上了眼睛，假装已经陷入了昏迷。
大约过了半刻，灵台内才再次传来了那几道声音。
和苏小酒猜测的一样，先前的那三道声音并不能在除了她灵台以外的地方交流，大约是本体位于大寂灭之地的不同地方，只有一些意识存在了她的灵根之内。
而先前对她动手的，果不其然，又是那个叫做祭轻媚的女子。
“祭轻媚，你是不是真的疯了，你弄死了苏小酒，寂欢万一知晓，我们根本拦不住，你是想整个万界都跟着你陪葬吗？你就算想弄死她，也要等回到现实，血祭成功后。”
稚嫩的童声愤怒无比，甚至卸掉了伪装，变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你连你妹妹祭月都不在意了吗？她可还活着，还有你妖界无数生灵，你都不想理会了？”
“燕冰，祭轻媚已经疯了，你跟她说这些她根本就听不进去，有这个时间，你还不如想想怎么修补苏小酒的灵魂，她意识体被重创两次，回到现实几乎立刻就会魂飞破散，你我的计划也不可能再继续实施。”
沧桑的老者也急了，“若是被寂欢知道我等三人尚存残魂，还利用了他心爱的人，以他如今几乎没有瓶颈的修为，最多一月就能达到渡劫期，再次回到大寂灭之地，彻底灭了我们。”
“我他娘的知道，用不着你周天剑提醒。”燕冰也是破罐子破摔，“这样，祭轻媚，你将先前吸收的生命力拿出来，滋补苏小酒的灵魂，不用全部拿出来，让她不会一回到现实就魂飞魄散就行。”
“呵呵呵。”祭轻媚却是笑了，“你们一个魔皇，一个人皇，却这么怕死？”
“那你们就将自己先前吞下的生命力拿出来啊，我祭轻媚又不怕死，我死了，正好和润团聚，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们两个才是彻彻底底的窝囊废，那么多年都没把寂欢弄死，现在用一个女人去害他，这就是你们的好计谋？”
百年之前，他们人妖魔三界的皇者就已经知晓了寂欢的存在，只是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不过只是一条强大一些的人鱼，一直到九十九年前，那一场震撼了整个万界的大战。
寂欢带领近百万的鬼物，从鬼域杀了出来。
血屠千里，一夜碎日。
他们才意识到，那可不是什么弱小的人鱼，而是已经灭绝的深渊龙族里，最后的一条龙。
为了获得他的天赋气运，和那一条与天道世界平齐的毁灭之道，他们自然没有客气，与鬼域之主协定，在本该为寂欢接风洗尘之日，合力将他所有修为废除，囚入了魔煞海。
九十九层天道炼狱，除了尸山血海的历练，亦有不断折磨心性的试炼与幻境。
通过越多的考验，寂欢的灵魂才会与毁灭一道更加契合，剥离出来的大道才会更有价值。
原先燕冰和周天剑以为，寂欢最多只能通过七十层炼狱，毕竟一入天道炼狱，就会被自然禁锢大半的灵力和修为，哪怕是他们几个战斗力已经达到了整个万界最高层的界域之主，也只能堪堪通过第九十层罢了。
他们甚至约定好，在第七十一层炼狱等着他。
瓜分一条深渊之龙的躯体，从古至今都是整个万界强者的盛宴。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当他们来到第七十一层时，才发现原先留守在这儿的魔王和鬼王早已经被屠戮一空，而那条恐怖的龙，已经达到了第九十一层。
这样的变故突如其来，直接把燕冰等人打蒙了，等他们三人合力一层层往上通过试炼时，寂欢已经来到了第九十七层。
这意味着，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再是他的对手，而这样一条背负了如此仇恨的龙，一旦真的闯出了天道炼狱，势必不可能放过他们。
他们三族皇者在万界驰骋了数百万年，却在这样一条破壳还不到百岁还只是幼崽的龙身上栽了这个大的跟头，向来骄傲的妖皇魔皇又怎么能忍受。
于是他们在寂欢动手之前，血洗了各大界域，集万界的力量，欲要诛灭一条龙。
先前他们对苏小酒说的话也并不算错，他们的确是为了诛杀魔头，只是这个最后还是选择了与整个万界同归于尽的魔头，就是寂欢。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办法再卑劣又如何？”
周天剑却对祭轻媚的话嗤之以鼻，“当初你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也不过是堪堪保住了一缕残魂，要不是天道不愿覆灭，希望能改变寂欢的结局，在最后关头耗费了近乎全部的力量将世界倒回百年之前，弄出了什么系统，我们就连利用苏小酒这一条路也不可能有。”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亿万灵魂之中，天道为何选中了她？”祭轻媚语气也放缓了下来，“你们若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便将那些生命力拿出来。”
燕冰当场就笑了，“祭轻媚，你还真把自己这个妖皇当回事了？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苏小酒有那么大的敌意，她不过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灵魂罢了，也是一颗只需要活着就很完美的棋子，我怎么觉得你恨她比恨寂欢还要多？”
“你们当然不明白。”祭轻媚喃喃了一声，“你们不了解深渊龙族，又怎么会明白……”
祭轻媚说着，想起了当初那条为了救她也愿意血祭的龙，心口没由来的痛了起来。
她从小便是整个万界的天之娇女，容貌艳丽天赋非凡，又是极为罕见的星月九尾狐，在生命的前十万年，一路顺风顺水，走到了妖界圣女的位置，距离妖皇仅有一步之遥。
万年前的妖皇是她的祖母，与她同修一条大道，而她如果想要成为界域之主，要么改道重修，要么就只能让祖母为她让道。
可是祖母年事已高，若是让道，便一定会死，祭轻媚不愿，便把主意打到了深渊龙族身上。
数万年前，深渊龙族虽然数量稀少，可凑一凑也能凑出来几条龙来。
只是他们大都疯的疯残的残，且都是老龙了，这样的龙，早已经经历过了情劫，几乎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祭轻媚等了许久，才等来了润，他已有数万年的修为，却为了照顾那些老龙，从未出过深渊。
那是一条温润如玉、从来不会对她发脾气的黑龙，他很温柔，对她也很好，也很爱她。
可他性格纯良，不像是传闻为了爱情决绝疯狂的深渊龙族，也看不出她的伪装。
润除了一味的对她好，就再也没了别的滋味，日子一长，便觉得寡淡了起来，祭轻媚也曾犹豫过，可成为妖皇是她毕生的追求。
她曾以为，用一个润去换她的锦绣前程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而且一旦她成了妖皇，就有足够的实力保证润哪怕血祭也不会死去。
可她终归是错了，而润到底也是深渊龙族的一员。知晓了真相后，他没有原谅她的欺骗，也没有给她片刻后悔的机会。
那条温柔的龙，哪怕绝望到焚尽血鳞，魂飞魄散，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之后，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妖皇，可妖和一些人一样，都喜欢犯贱，只有失去了才会觉得千好万好，总是忍不住想念润。
于是她开始前往深渊，每隔百年就去一次深渊龙族的孵化之地，用从润那儿夺来的大道转换成灵力，蕴养那些像石头一般毫无生命痕迹的龙蛋。
那儿一共七枚龙蛋，是润最重视的东西，也是他和那些老龙已经蕴养了十万年的宝贝。
她原以为这都是润从外面捡来的石头，却没想过，那样的石头蛋里，还能孵化出小龙。
等她注意到寂欢的存在时，他已经屠戮了无数妖族的战士，也和润没有的半分相似，那条小龙偏执病态，下手狠辣，喜好杀戮，自卑不堪。
明明吸收了她和润的灵力，即便知晓所有的深渊之龙都是天地孕育，祭轻媚私心里也将寂欢算成了她与润的半个孩子。
可这个孩子却一点也不像他们，祭轻媚根本无法接受这一点，所以她参与了那次围剿，也并不后悔对寂欢的赶尽杀绝。
唯一让她有所动容的，是寂欢也如润一样，愿意为了救心爱之人进行血祭，他甚至比润做的更彻底。
可就算知道失去了力量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他也心甘情愿的往深渊里跳。
至于苏小酒……
看着她，祭轻媚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只是当初她的单纯和热烈都是装出来的，而苏小酒却是真实的，她越坚持，越深爱，祭轻媚就越痛苦。
因此，即便知晓苏小酒的灵魂完整是他们三皇复活的必要条件，祭轻媚也还是两次克制不住的出手了。
她对生死，早就已经无所谓了。
让她将苏小酒的生命之力还回去，做梦。
“罢了，我也不指望你们了，生命力我来出吧，一定要让苏小酒的灵魂撑住，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在记忆梦境里呆满两个月，绝对不能让血祭失败。”
燕冰第一个投降，他这个年轻的魔皇不像周天剑那个老家伙沉得住气，也不像祭轻媚这个疯女人一样对生死毫不在意，见苏小酒的灵魂越来越破碎，到底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苏小酒“昏迷”着，只觉得原先犹如扎入了无数根细针的心脏倏然一松，一直折磨她的疼痛轻了一些，意识体也勉强恢复了一些行动力。
她假装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时完全黑了下来的天空。
前些夜里和寂欢呆在一起时看到的漫天星斗变成了昏沉的黑云，好像又快要下雪了。
寒风带起刺骨的冷，苏小酒一点点撑着地面坐了起来，揉了揉发晕的额角。
“苏小酒，你感觉是不是好些了？”
脑海里又传来了燕冰恢复成了稚嫩的童声，“你寿命已到，刚刚我等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让你活了下来。”
“多谢。”苏小酒道了声谢，心底却对方才发生了什么一清二楚。
她虽对万界分布涉猎不多，可却也听说过人妖魔三界之皇。
原来，一直把她当棋子的，是三位皇者的残魂。
那先前燕池魔王求娶的事，大约也与这三皇有关。
她一直以为自己穿越到的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世界，却不曾想过，原来寂欢早就经历了书里的一切，她只是穿到了被回溯了百年时光的世界而已。
先前许多不明白的事一下变得清晰了起来，或许是灵魂在灼烧，苏小酒却觉得思路难得的清晰，她记起了大寂灭之地和燕冰这几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人界皇者周天剑，妖界皇者祭轻媚，魔界皇者燕冰。
他们，是三皇。
也全都是界域之主，且是万界之中最强大的三个界域的界域之主，距离炼化天道掌控万界都只有一步之遥，更是将寂欢逼入了绝境的罪魁祸首。
如果是三皇的残魂要将她当棋子，也难怪美人鱼公主一时之间束手无策。
只是他们已经折磨了寂欢一世，她的龙好不容易重生了，他们的残魂却还是要夺走他的一切。
现在，她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苏小酒不断思索着，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当初高塔兑换这本书的场景。
——那伫立在钢铁丛林中、银白色的建筑体，现在回忆起来，却好像是上辈子看到的风景了。
穿着防护服的队友，贴了满墙的物品兑换表，还有兑换处笑眯眯的医护兼兑换人员。
苏小酒还记得那是个难得的晴天，她刚从废土收集东西回来，运气不太好，被毒草咬了一口，被迫在只有两个平米大的疗养间隔离。
因为不知道特效解毒剂对这种毒草有没有效用，她一口气花了一百点功勋点，给自己买了一套鲜红的礼服，想着若是就这么死了，也就不麻烦疗养点的工作人员再给自己上妆换衣服了。
而那本写了寂欢前半生的书，虽然没几个功勋点，却也不是她平时能够换的起的东西。
苏小酒还记得，当兑换处的工作人员告诉她这本书没有结局的时候，她当场就没忍住掉了眼泪。
心想她都马上要死了，为什么只能看这样一本没有结局的书啊。
可现在，结局如何，全凭她的选择。
苏小酒走到河边，捧水洗干净了脸。
——她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逃生系统大约就是一部分天道的力量，也知道了原来她一直以为还是个小可怜的寂欢，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是一条重生了的、饱受苦难的大龙了。
而她更加明白，在三皇残魂的挟持下，她注定会灵魂破碎。
就算有天道保证的复活卡，估计也无法挽留她的生命。
她意识体重创，回到现实灵魂就会拆解，复活卡能保住她的几魂几魄？
而到那时，她剩下的灵魂会不会再次被三皇利用，成为要挟寂欢的工具？
其实答案很清楚了，从她灵魂被种下仙灵根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和美人鱼公主这一生都不可能长相厮守。
苏小酒洗干净了脸，低头在水面中看见她头顶气运光环的倒影。
那儿布满了裂缝，一条条金色的小龙焦急的绕在光环周围，不断吐出金灿灿的气运，试图修复。
而逃生面板上，原本凝滞的生命倒计时也露出了再次变化的数字。
那样刺眼的红色，从原先的七日，变成了十五分钟。
苏小酒没有任何的意外，她还剩下六十个的积分，和系统商城里兑换物品的价格，心中有了决断。
她对着黑漆漆的夜空开口，轻轻说：“诸位尊下，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寂欢，你们知道么？”
苏小酒说着，摇了摇头，笑了一声：“不对，是爱，我很爱他。”
“所以，为了能和他长相厮守，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哪怕他日后知道了我与你们的协议，一定会很生气，可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都不在意。”
苏小酒忍住喉间的酸楚，“哪怕他失去力量之后变成了一条很老很丑的残疾龙……就算他不再是龙了，甚至因此讨厌我，赶我走，我也会一直爱他。”
“诸位尊下，能不能帮帮我，我想在记忆梦境里与他成婚，回到现实我们一定不会再有像现在这么好的时候了。”
苏小酒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哽咽：“我还没背叛他，而他也还什么都不知道，没有那么忧虑……求你们，再让我恢复一些力气，不用很多，只要他能再看见我就好。”
燕冰听到这些话，第一个开口，“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可以你如今的状态，光是继续呆在记忆梦境就够吃力了，还想与寂欢完婚，实在是不可能。”
而祭轻媚则是娇笑了一声，好像苏小酒决定背叛让她身心愉悦：“你说你愿意，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欺瞒我们？你敢立下天道誓约，说你一定会按照我们说的做，不然就会魂飞魄散吗？只要你敢，我立刻帮你。”
苏小酒却是毫不犹豫的咬破了唇，“我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又有什么不敢？”
她指腹点上唇间血，“我，以天道立誓，回到现实后一定会按照约定，将能量通过仙灵根输送。”
“如有违背……魂飞魄散。”
……
……
脚下踩着一块块嶙峋的石头，苏小酒手里握着一根捡来的枯树枝，没有理会落个不停的飞雪，在黑暗中探着路，尽可能快的朝小木屋赶。
下午寂欢的状态让她很担心，他后来更是一言不发的走了，不知道是到深处去寻她了还是又回了小木屋等。
“注意前面那块石头。”祭轻媚的声音在灵台里响起，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畅快。
从苏小酒立下天道誓约后，她就已经认定了苏小酒和她是一类人，那些原先对苏小酒的厌恶，也变成了一种同病相怜又洋洋得意的怜悯。
这不是祭轻媚第一次开口提醒苏小酒前方的路了，先前也是她返还了苏小酒不少生命力，虽然依旧无法弥补她先前的两次动手对苏小酒灵魂造成的不可逆伤害，可也让她的寿命延长了一些，从十五分钟来到了三日。
只不过如今现实中的寿命，对苏小酒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她不可能任由自己在记忆梦境中安然的度过两个月，然后将危险带给寂欢。
她先前假装昏迷时，听到燕冰说一定要她在记忆梦境中呆满两个月，再结合那沧桑老者提到的‘等血祭成功后’，苏小酒猜测，或许血祭并不是寂欢一条龙说了就算的事。
这一次的记忆梦境之行，或许不止有让她了解美人鱼公主过去的作用，也许，也给了她拒绝的权利。
心底划过拒绝血祭的念头，苏小酒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隐约看到了现实中落满了雪的院子。
她脚下的石块一下踩空，差点摔在了地上。
苏小酒踉跄着站稳，眼前的景色又恢复了秘境正常的夜晚，好像刚刚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可她的心却跳的很快，那儿属于天道誓约束缚的印记隐隐作痛，苏小酒明白，她找到返回现实的办法了。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到底还想再看他一眼。
“叮~”
耳畔传来了一道清脆的乐声，
苏小酒抬眸望去，在半空中看见了一盏悬浮而起的莲灯。
那盏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点亮了漆黑的夜空，在漫天的飞雪中摇摇欲坠，却执拗的闪着红润的光，不断在半空中盘旋。
她心中微动。当下改变了方向，跟着那盏灯，不断的朝前走。
数不清的莲灯漂浮亮起，像一条浪漫的星河。
在灯光的映照下，苏小酒这才注意到先前天色太黑，她跑反了。
顺着灯海，苏小酒一路来到了血池附近，远远的，在早上离开的地方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小木屋。
木屋四周被缠上了红色的缎带，一盏盏红色的灯笼绕在周围，地上也被铺满了柔软鲜红的花瓣。
连木门上都缀满了用红绸缎绕成的花，看起来，倒真像是大婚用的洞房。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美人鱼公主的品味都是一样的独特。
苏小酒唇边弯起了一丝笑意，而这抹笑意，在她看清了木屋前景色后，就那样凝滞在了脸上。
寂欢在那儿。
只是他再也不似先前与她在一起时的清冷矜贵的模样，反而银发散乱，面色苍白，就连身上的婚服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污血。
他长长的龙尾在衣摆下延伸出来，上面巴掌大的漂亮鳞片被一枚枚拔下，于他染血的指尖上被折成莲灯的模样。
照应她回来路的莲灯有了来历，苏小酒却只觉得心口传来了难捱的苦痛。
她慌不择路的躲在了一颗树木后，弯下了腰，捂住了不断痉挛的心脏。
她要走了。
她都要走了。
为什么还要让她看到这样的寂欢。
泪珠到底落了下来，苏小酒忍住哭声，小口小口的无声喘息。
她再也没了和他道别的勇气，只是抱着膝盖，藏在树后，用一双红透了的眼睛望着他。
灵台内三皇传来了不安的催促和质疑声，苏小酒只是回应了一句她需要点时间收拾脏兮兮的自己，就再也不去理会了。
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将最后的一封留给美人鱼公主的信用系统“写”好，苏小酒与逃生系统约定好放置的地点和时间，揉了揉冻僵的腿脚。
她扶着冷冰冰的树干站了起来，望向寂欢的方向，眼底满是眷恋和不舍。
“……我。”
冻了许久的嗓音十分嘶哑，苏小酒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却依旧轻的像一丝脆弱的风。
而她行为的反常和记忆梦境的剧烈动荡，也让三皇的残魂十分不安。
“你想说什么？苏小酒，你不是说要与寂欢长相厮守吗？”
燕冰十分焦躁，“该死，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天剑也是大感不妙。
只是他没有废话，而是直接动用了存在仙灵根里的能量，欲要将苏小酒的灵魂打碎成失去自主意识又能勉强苟活的模样。
只是，他到底晚了一步。
苏小酒已经说出了那句话，轻柔而决绝——
“我拒绝接受血祭。”
话音伴着寒风吹落，苏小酒只觉得世界都变得轻飘飘的。
祈渊秘境的树木在她眼前急速飘散，先前院子里被血液打的不断摇曳的小嫩芽逐渐变得鲜活。
灵力和比意识体敏感数倍的真实感向她坠落，苏小酒睫毛上沾着雪，在意识的最后一刻，听到了气运光环彻底碎裂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我保证最后会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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