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狄安娜擅长很多事情，跳舞、化妆、社交、跟踪甚至决斗，但是做饭就只是一般。她听着忒休斯在客厅沙发上翻报纸的声音，用魔杖指挥着刀具切家里剩下的胡萝卜，一边费劲地调牛肉酱汁——她总是摸不清楚所谓的“粘稠”状态到底是什么。
没过多久她听到身后的叹气声。
“粘稠，狄安娜，如果你的勺子一直这么快速地搅动，这些汤就要像奶油一样被打发了。”忒休斯走到她身边，接过了那根大勺子，学着悠悠的语气说，“让我来吧，你去休息，我的狄安娜小姐。”
说完他就不容反驳地停住了正在切菜的刀子，颇为熟练地用魔杖在炖锅上方缓慢地转了三圈，并且用飞来咒叫来了两颗土豆，没多久炖锅里的酱汁就咕嘟咕嘟地冒起了颜色颇为温馨的气泡。
狄安娜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嘟囔一句“我不至于不会做饭”，但看着忒休斯一幅厨房主人的样子，还是退出了厨房。
他确实什么都能做好，就没有他不擅长的事。狄安娜讪讪地想。
忒休斯做菜很不错，尽管外人想象不出一个在魔法部极有威信的官员在家里对家务活如此拿手。不过她知道，莉塔曾写信告诉她，纽特也曾写信告诉她（说尽管他害怕和忒休斯一起吃饭，但他的菜确实尝起来像妈妈做的），甚至杰奥姆也曾写信告诉她，好像帮别人准备晚饭就是忒休斯的一大爱好似的。
狄安娜过去没有那么幸运能尝一尝他做的饭，甚至很久没有机会和他共进晚餐。但她能想象那个场景，就像莉塔在订婚前给她写的信里说的一样，他留给你一个厨房里可靠的、忙碌的背影，莉塔会在餐桌上放一束盛开的鲜花，入座后他会一改办公室里的严肃，笑着让你眼前的餐巾变成一个皇冠，然后或许谈论政治，又或许是让他骄傲的弟弟最近又去了哪里，再或许是讲一讲他如何遇见了他美丽的未婚妻。
可悲的是，她敢打赌，自从莉塔去世以后，他在伦敦的公寓里一定不会再有那样一个生机勃勃的厨房和餐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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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二十分钟后，一道道晚餐跟在忒休斯身后飘出了厨房，落在餐桌上。红酒煨牛肉，芝麻酱沙拉和蘑菇汤。
狄安娜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帮她在汤里撒上胡椒，就像是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很多年，然后他脱掉衬衫外的马甲，略显疲惫的脸出现在向上飘散的热气中。
她尝了口汤，感受着蘑菇和奶油混杂的液体滑过她的喉咙，眨了眨眼睛，“所以，最近英国魔法部有什么新闻？”
“无非就是，哪个冒失鬼又差点把麻瓜的房子给点了；北爱尔兰又出现了某些只有纽特能说出名字的火龙物种的走私团体；某个巫师家族的古灵阁账户里又遗失了多少金加隆……如此种种，鸡毛蒜皮。”
避重就轻。他耸耸肩，喝了口汤，习惯性地吐了吐舌头。那是他脱下职场面具后最常见的小动作。
“那么，说说你吧，狄安娜。你的芭蕾以及，”他停顿下来，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措辞，“以及你的粉丝们。”
她的粉丝们。终于到正题了。
狄安娜清了清嗓子，“昨晚，我跟一位名叫曼纽尔·路维特的商人喝了一杯。他带我见了一些，他的朋友们。”
忒休斯只是盯着她等她说下去。
“他的朋友们里有很多我们熟悉的人物。比如说，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13年前的凡尔登战役。虽然你没有直接参与，但是你们在索姆河那一战可是帮我们保住了凡尔登1。”
他侧过脸怀疑地注视她，好像要透过她的眼睛看清她到底在想什么似的。但忒休斯永远可以看清狄安娜，无论在什么时候。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看见了贝当吧？”
她举起茶杯做了个干杯的姿势，但没有露出笑容。“正是。赫奇帕奇加三分。”
“这个商人是谁？当时贝当还跟谁在一起？”
“商人的名字叫曼纽尔·路维特，是最开始的时候，黑巫师拉拢的麻瓜团体里我唯一知道的人。也是今天你在剧院门口，看见的除了马洛之外的另一个男人。好巧不巧，昨天第一次跟他喝酒，他就让我认识了其他更多的这些麻瓜。”
“我讨厌那个留胡子的麻瓜，即使只见过一面。”忒休斯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狄安娜愣了愣。“你讨厌所有跟黑巫师有勾当的人，我们都讨厌。”
忒休斯眉头皱得像刚刚吃了一整袋蟑螂串，“不，我讨厌他看你时那个恶心的眼神，轻佻、油腻和毫不掩饰的渴望，就像在看一件商品。hedidn’t……hedidn’thurtyou,right”
半秒的沉默里，时钟的分针走向了整点。那个木质钟表的指针都做成了芭蕾女孩的双腿。八点整，表盘上的女孩在叮叮当当的风铃声里跳出来做了八个挥鞭转2。
狄安娜回过神来。
“no我也曾经是个傲罗，忒休斯。但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他总是这样，担心这担心那。担心他身边亲近的人好像就是他该死的本能一样。这样想着狄安娜觉得有点恼火，就是因为他这个本能，让她别无他法地对这个男人着迷了三十年，而这些关心和保护却仅仅是因为，忒休斯就是这样的人，见不得别人被伤害，对所有他身边的人都这样。
“anyway，”狄安娜深吸了口气，没再继续关于路维特本人的话题，“贝当昨晚跟很多法国政府的人一起，参议员、军人、将军、商人。路维特跟他们有过一段时间单独的交流，我确信他们中有一部分就是我们的目标。”
“他们谈了什么？”
“我还不够格加入他们，我想，或许是永远不够格。这些人都涉及……”
“政治和军事，如果贝当在其中，或许更偏向军事领域。”忒休斯接了他的话，若有所思，“那个商人，路维特，你了解多少？”
狄安娜挑起眉毛，知道她接下来说的话对巫师或是对麻瓜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曼纽尔·路维特，触角伸及政界的大商人，非常富有，超乎想象的那种。他在马赛的庄园可能跟整个霍格沃兹一样大。或许这有些夸张，但到底是什么让他富可敌国？”
她转头看向客厅桌子上爸爸妈妈的照片，那是他们在参加麻瓜战争前，在穆迪老宅的花园里拍下的。
“云雾飘渺！”
雾气从狄安娜魔杖的杖尖飘出，围绕在她和忒休斯身边。她引导着那些水雾，在空中快速地勾画着形状，就像在一幅巨型画布里作画。忒休斯只是看着，看着图案一点点在氤氲的水汽中显现，直到最终她垂下双手，走到他身边坐下，跟他一起注视着云雾中运作的兵工厂。
他闭上了眼睛。
“那个麻瓜，他私下里做的是军火生意。”
狄安娜只是哼了一声。
“拉雪兹神父公墓里，格林德沃蛊惑他的信徒们，说他们要对抗的是发动战争的人。”忒休斯疲倦地睁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云雾里发亮的炮筒，思绪仿佛已经飘回到多年前的西线战场。
她还是没有说话，末了听到他叹了口气，沉重但咬牙切齿地再次开口：“而事实上，是他在暗地里策划这场战争，好让麻瓜们自相残杀。顺便，像十几年前一样，清除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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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安娜想起1914年。
战争已经不再只是麻瓜们的话题，穆迪家的人甚至在早餐前阅读《泰晤士报》，而加入军队的种种讨论流动在整个傲罗办公室的窃窃私语中。
一次魔法部的会议里，部长再次驳回了父亲对于派遣傲罗成员前往战场的提案，称任何插手麻瓜世界的行为都是对《国际保密法》的违反。
会议结束后，包括狄安娜在内，傲罗办公室大部分成员怒不可遏。他们真的以为这只是麻瓜世界的事吗？难道他们看不见这几个月以来报告的那么多起案件，东线战场上的火龙、找不到施咒者的恶咒、离奇死亡的战壕里的军人……
“wemustgo,”爸爸站在办公室的最里面，一字一句地说，“wehavetogo”
然后那一天终于来了。无论如何，他们要加入战争。爸爸妈妈和忒休斯加入英军等待派遣，而狄安娜和杰奥姆将前往法国。
临行的前一晚，在穆迪的老宅，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吃了晚饭。让狄安娜惊讶的是，纽特也来了。内向的17岁男孩一整晚都肉眼可见地跟哥哥闹着别扭，忒休斯想要跟他正常交流，但无可奈何弟弟只会低头把眼睛藏在蓬松的留海后面，拒绝与他的谈话。
当晚饭后杰奥姆和忒休斯留在客厅里，跟妈妈讨论该怎么应对魔法部关于《保密法》的诘问时，狄安娜想进厨房让可可和悠悠给他们泡上一杯茶。但是在厨房门外，她无意中听到了纽特的声音。
“……我只有一个请求，穆迪先生，在战场上，让忒休斯保护好自己，好吗？”
她看不见父亲的神情，但她能听见他的烟斗似乎在他嘴里轻微地颤抖着。
好像是在担心这位长者不会回应似的，年轻的男孩急忙补充道：“我的父母不能离开他，拜托了，如果您和穆迪夫人在他身边，请叮嘱他先保护好自己。”
沉重的叹气声，然后是窸窣的衣服之间的摩擦，那一定是父亲给纽特的拥抱。“孩子，我们会的。但为什么你不亲口跟他说呢？告诉他你们都不能离开他？”
纽特离开厨房的时候，毫无疑问地撞见了门外的狄安娜。他不安地游移着眼神，像被逮住做坏事的小孩。她温和地笑起来，企图用这个笑容缓解他的不安。
忒休斯的小弟弟，他让人烦恼的、但善良可爱的小弟弟。
“不要告诉他，”纽特小声说，“不要告诉忒休斯。”
她听见客厅里忒休斯沉稳的声音，他们还在谈论着西线的战事，对世界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发生的关于爱的一切一无所知。
“帮你瞒着忒休斯可是我最擅长做的事情之一了，纽特。”她开了个玩笑，但对面的男孩没有笑。
狄安娜看着他略微侧过的脸颊，注视着这和他的哥哥非常相似的面部轮廓，最后像她的父亲一样叹了口气。“在他临行之前，告诉他你爱他，好吗？我们都不知道哪一天能够回家，甚至……”
“不要说，别说下去。”纽特迅速打断了她，没再让她说下去，然后终于抬起眼来看她，绿色的眼睛里是真诚和未经沧桑的纯真，“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保重，狄安娜。”
即使她不愿承认，他们甚至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如果真的如此，穆迪家不会再有其乐融融的早餐时间，斯卡曼德老宅的院子里不会再有杰奥姆和忒休斯休假时打魁地奇的声音，傲罗办公室里不会再有父亲和他优秀的徒弟讨论作战计划时的思想碰撞……
狄安娜也许不能再在办公室回头的时候，看见那个让人安心的身影，看见他抬起头来对她微笑了。
而她也从没说过她爱他。
从这个角度上说，她也没什么资格跟纽特说那句话。
那天晚上，当纽特已经跳进了他们家的壁炉离开，忒休斯也即将迈步的时候，狄安娜叫住了他。
爸爸妈妈已经睡了，杰奥姆正在外面给法国魔法部的官员回信，羽毛笔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客厅里异常清晰。
“帮我照顾好爸爸妈妈，只有你能帮我做这件事了。”
忒休斯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穆迪家的全家福，俯下身注视着她的眼睛，“当然，你相信我，对吗？”
狄安娜看着他雾蓝的双眼，就像这二十几年来每一次她需要帮助或鼓励时一样，不带丝毫的犹疑。她差点要哭出来。
“我相信你，我一直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完好无损地回来。”
他笑了，就像是夜里的太阳神。她从来不嫌他耀眼。
“我还得回来把我的弟弟从办公室里解救出来，即使今天看来，他讨厌我。”忒休斯说着拥抱她，留给她一阵熟悉的羊皮纸味儿和松柏味儿，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烟草的气息。
“你也要保护好自己，狄安娜，我们都要完好无损地回来。”
狄安娜在他的怀里抑制住即将滚落的泪水，她不知道他们何时才会再次相见，但在他的气味里，在那温暖的安全感中，她宿命般地决定，等他们在平静的英格兰见面时，等到炮火、硝烟、利益之争都远去时，她要告诉他，她的秘密。
“我们都会完好无损地回来。然后忒休斯，我有话要跟你说，非常非常重要的话。”
而四年后，她要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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