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5章

在现任起司特王拜德的记忆里，会这样左右并排站着登场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阴险狡诈、绝不能敷衍的亡灵导师，另一个是和善正直、却唠叨终日的上任学院校长，眼见左侧的亡灵导师冷笑不已，拜德随即怀着不好的预感望向右边。

        身高整整矮了好友一大截，少年仰起头，无比严肃地瞪着起司特王。

        「……小格老师？」拜德愕然。「还是缩小版！？」

        「没礼貌！」大法师皱眉训斥。「殿下，现在应该改称你陛下了，身为王者应该常保处变不惊的态度，即使我现在的模样令你讶异，也不可以这么直接的表现出来，要知道在国际场合，你的表现就代表起司特全体，就算过去的礼仪课都没好好上，这种基本道理你也应该……」

        「好好，我知道了，拜托不要再念了！」拜德抱头惨叫。几年前初闻格雷萨病逝，他还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遭受全国第一的碎碎念攻击，如今恶梦再临，证明人真的不能高兴得太早。

        「许久不见，两位大法师，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一旁太后处变不惊地微笑道，法师们立即欠身行礼。

        「事情是这样的，」格雷萨清咳一声。「虽然我们已不是陛下的家庭教师，也不打算再插手国内事务……」

        「但听闻陛下前日的表现，身为过去师长，我们认为还是有『规劝』一下的必要。」西尔特皮笑肉不笑地接话，听见某个关键词，起司特王不禁往椅子上缩了一下。

        「这样啊，能有你们这样的老师真是吾儿的福气。」伊莎贝慈祥地望向她的孩子。「拜德，既然他们特地来一趟，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这个……」起司特王的眼睛骨露露地转着，瞥见桌上的豌豆小山，以及对面依然笑得别有深意的精灵表哥，他踌躇一会，毅然站起身，跟随大法师们的背影离去。

        带着国王到了王宫花园的一个僻静角落，格雷萨与西尔特对看一眼，相视而笑。

        「那么，谁先？」

        一直到夕阳西下，大法师们带着拜德重新回到了太后的面前，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困倦憔悴，彷佛随时都会倒下。

        几个换班的侍卫走过，闲聊间纷纷提到自己今天下午看到了奇妙的幻觉，像是陛下被吊在王宫最高的塔楼顶上，旁边还有个漂浮在空中的少年在说教，或是庭园里有只巨大的骨龙轰隆隆地追着陛下跑，他狂奔的速度说多快就有多快云云。

        隐约听见侍卫的聊天内容，坐在太后身边的优德不由得抿唇轻笑，察觉他的表情变化，起司特王怨怒的视线立刻射了过来，不过精灵王子只是优雅地、不着痕迹的转头跟他的阿姨说话。

        「我看拜德也有悔改之意，接下来几天就让他待在房间里反省如何？」

        「两位大法师，你们认为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太后决定交由孩子的师长决定。

        「嗯，既然他肯改过……」格雷萨正要点头答应，西尔特随即不慌不忙地插话。

        「是可以，不过反省期间，他得抄『身为明君的基础』三百遍。」

        起司特王的脸霎时变的非常难看，发觉好友在底下偷拉自己的袖子，亡灵导师于是再度开口。

        「不过…谅你战后对待卡伦使者的态度进退得宜，减为两百遍。」

        拜德的神情依然没有好转，望向另一名大法师的眼神充满了恳求与期盼。

        见此格雷萨轻轻叹了口气。「如果陛下肯保证下周签定协约时能规矩公正，不刻意为难卡伦一方，那就只要抄一百遍就好。」

        闻言起司特王立刻严肃正经地举起手。「我保证！」

        西尔特微微蹙起眉头，格雷萨比较心软，常常让这小鬼逮到机会减轻惩罚，如果再这样继续让他逍遥下去，自己这个亡灵导师也不用当了。

        「虽然立下了保证……」稍稍往前踏了一步，西尔特的语气蓦地一冷。「为了避免陛下说话不算话，这几天我建议找个人监督他。」

        话才刚说完，一旁的精灵王子立刻出声。

        「关于监督一事，请让我帮忙。」

        「可是优德，你不是预定只留三天？」太后疑惑道。

        「那是预定。」精灵王子微笑，而后笑容渐转愁苦。「看来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想念您与拜德，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到这，实在不想这么快就与你们分开。」

        其实心里也很喜欢这个外甥，伊莎贝起身轻轻拥抱对方一下，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把优德看作另一个儿子。「既然如此，待会你就捎个信给堂姊让她放心，这样要待久一点也没问题。」

        「我会的，阿姨。」精灵王子笑道，一旁的起司特王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却又完全无法反对。

        于是拜德得在房间关禁闭反省兼抄东西的处置就这么定案，实施期间的监督者为他的表哥，精灵国亚斯提尔的王子优德。

        天边的明月逐渐往天顶攀升，国王寝室里，数盏以中等火元素水晶为燃料的壁灯静静散发着温暖、明亮的光辉，见侍者们理所当然地将贵宾的行李搬进房间，坐在窗边的起司特王转过头，歪斜的背影看起来无比别扭。

        待侍者尽数离去，精灵王子走到表弟身边，伸手轻搭上他的双肩。

        「怎么了，小毛球，不喜欢我留下来吗？」

        拜德重重哼了一声。

        「唉，亏我还很期待这次的见面，也特地准备了礼物。」优德叹道，转身离开了窗边。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起司特王不禁以眼角偷偷留意对方动向，瞥见精灵自一个精致的袋子里取出了一个木盒。

        「来，这是给你的。」重新回到表弟身边，优德将木盒放到他的膝上，青色的眸底带着温和的笑意。

        虽然木盒上刻满了美丽的花鸟浮雕，拜德还是如临大敌的瞪着它，彷佛里头随时会跑出毒蛇还是蝎子。

        「不打开来看看吗？」精灵柔声道。「不用怕，小毛球，里面的东西既不是活的，也不会伤害你。」

        拜德怀疑地瞥了他的表哥一眼，将手搭上盒盖，用力一掀。

        喀啦一声，盖子飞了出去，掉在不远处的床边，而收到礼物的起司特王则是震惊地睁大了眼。

        以香味清甜的药草为衬底，木盒里摆放着几个黑褐色的块状物，它们被塑造成飞禽走兽的形状，丝绸般柔滑的表面在灯下闪着温润的光芒。

        「巧、巧克力！？」拜德惊恐地把盒子一丢，仓皇地退到房间角落。见优德精准俐落地接住盒子，里头的东西还没掉半块出来，他立即跑向寝室门口，却发现门已被反锁。

        用力扯着门把，起司特王忽然很后悔自己今天早上不该闹脾气，这样母亲就不会派侍卫把门撞坏，也不会换锁了。

        懊恼槌门之际，精灵王子靠了上来，灵巧、坚定地抓住了表弟开始红肿的双手。

        「真过分，那可是最顶级的巧克力，就算是王公贵族也不一定吃得到哪。」

        「呃…谢谢你的好意。」拜德故作镇定地咳了几声。「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吃甜食。」

        「是吗？」优德挑了挑眉，忽然有什么东西自他的眼底一闪而逝，起司特王见了立刻起了阵恶寒。

        「那这样吧，如果这几天你不肯乖乖抄书，就得吃。」

        「什么？我才不要！」拜德大声抗议。

        「你不要？」精灵王子一脸沉痛。「那，万一你耍赖，身为表哥的我只好亲自处罚你了。」

        「我拒绝！！」

        「这个也不要那个也拒绝…小毛球，你让我很为难。」嘴角牵起一抹看似无奈的微笑，优德将脸凑近表弟，顺势将他压在门上。「吃巧克力还是由我来，自己选一个，好吗？」

        「……没有别的吗？」拜德的声音细不可闻，瞧见精灵皱了一下眉，他马上将剩下的抗议吞了回去。「吃巧克力好了。」

        「确定？」

        「确定。」

        「很好。」优德松开手，愉快地摸了摸起司特王的头。「时间不早了，睡吧。」

        由于寝室内只有一张大床，拜德见状立刻二话不说的扯着棉被往长椅走，接着人被精灵王子拖了回去，几番抵抗失败后，由于实在很累，他最后索性放弃挣扎，认命地让对方抱着睡。

        地平线彼端一声鸡鸣，新的一天再度开始，起司特王国法师团里一片忙碌，团员们四处奔走，为的是让在战争中受损的魔法物品以及物资能得到最好的处理。

        手里抱着几只受损的魔杖，栗子团长走进地元素别馆，伸手敲了敲队长室的门。

        「进来。」

        有些困难地推开门，纳特瞧见半精灵坐在一张矮桌上，旁边摆着一些修补中的魔法器具。

        「早啊，法瑞。」他精神抖擞地打了声招呼，将手中的杖子靠墙摆好。「今天这些也拜托你了。」

        「嗯。」法利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继续以元素力连接一个断裂的手环。

        喵－－

        一团橘色的东西迅速自栗子团长脚边窜过，敏捷异常地跳到桌上。发现是只眼神警戒的小猫，纳特旋即笑了起来。

        「法瑞，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有养宠物？」

        「什么宠物？」半精灵抬起头，有些困惑。

        「不是宠物？难道……牠是玛卡吗？」

        橘猫的耳朵竖了起来，牠望着栗子团长好半晌，忽然跳下桌，在他的脚边亲昵地绕着圈。

        「看来牠还记得你。」法利耶笑道。「之前核心受损的太严重，玛卡有些记忆都消失了。」

        「等等！」见半精灵低下头要继续工作，纳特赶紧发问。「为什么牠会变成猫？」

        「喔，因为我最初帮牠塑造的核心比较坚韧，足以支撑那样的大型野兽外形，但之后牠的核心消失了超过一半，为了不造成多余的负担与伤害，我才改用现在这个大小。」法利耶边说边伸出手，玛卡见状立刻跳到他膝上，将脸凑到主人手边磨蹭。

        「牠好像变得比较爱撒娇。」栗子团长兴味富饶地在一旁看着。

        「嗯，其实之前因为要上战场，制作的时间很赶，可说是硬逼着牠长大。」半精灵轻抚着元素猫的后颈，牠随即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这次，我决定放慢步调，让玛卡自由的成长。」

        「嗯嗯。」纳特点了点头，其实他一直对元素生物这种东西感到好奇，想想这次战后应该会有短暂的空闲时间，他于是再度开口。「对了法瑞，你可以教我怎么制作元素生物吗？」

        「是可以，不过……」半精灵沉吟。「你之前完全没有制作经验，建议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

        「没问题。」

        「那好，我先找几张纸。」起身走回办公桌边，法利耶随手翻出几张空白的羊皮纸，提起一旁的羽毛笔开始振笔疾书。

        一时间唰唰唰的书写声不绝于耳，纳特满怀期待地站在好友身边，瞧见他一口气写满了两张纸，再画了几个简图。

        「好了，你先照上面的方法去做，有问题再来找我。」法利耶轻弹羊皮纸，顺手聚了点沙状地元素将剩余的墨水吸干，再将东西迭好卷起来交给栗子团长。

        「谢啦，那你继续忙吧。」纳特欣喜地接过东西，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团长室。

        虽然很想立刻开始制作，但身为一团之长，应当工作第一，私事第二，于是他将卷轴放入抽屉，努力以最短的时间、最好的效率解决今日公事。

        好不容易在下午茶时间完结大小杂务，纳特随即将桌上的文件整理整理，清出一块空间放上卷轴细细阅读。

        『首先，用魔法阵制造一个结界，将你想使用的元素力充满其中。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母亲的子宫，而充斥其中的元素力则是羊水。

        接下来，把结界内的元素力浓度猛然提高，与原本的落差越大越好，这样更容易吸引附近游离的意识体。意识体这种东西相当复杂，很可能是生物的灵魂碎块，也可能是大自然自然孕育出的一股无形意识，总之它们相当容易被忽然聚集的高浓度元素吸引。

        成功吸引意识体后，结界内通常会出现一个若有似无的团状物，有时候会有数个，不过不用管他，过几天无法适应的会自己散去。

        之后放置一段时间（长短不定），如果那个意识体适应良好，就会渐渐吸收周遭元素力而成为实体，这就是你未来元素生物的核心。（注：若赶时间，再度猛烈提升元素浓度也可以造成相同的效果，但万一强度拿捏不好会将意识体摧毁，建议你还是放着。）

        这个核心会不断吸收元素力，变成类似宝石那样的透明结晶体，这个时期你要记得补充结界内的元素力，但注意不可过量，让它刚好充满就好。

        一直到核心的结晶体不再吸收也不再长大，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它需要一个身体。』

        认真读完第一张羊皮纸，栗子团长吁了口气，心想制造元素生物果然不简单。正思考自己该找哪个地方安放魔法阵，耳边忽然传来说话声。

        「你想制作元素生物啊，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猛然回过头，瞧见交换学生一脸无辜地站在自己身后，纳特僵了几秒，神情才渐由紧绷转为放松。

        「厄德，不要吓人。」他没好气道。

        「我没有啊，刚刚在后面站了半天，是你看得太专心了。」厄德耸了耸肩。

        重新将目光移回羊皮纸上，纳特继续思考先前的问题。「我在想，如果要制作，魔法阵应该放在哪个地方……」

        「后面的休息室如何？」交换学生建议。

        「休息室？你平常不是都在那边打混睡觉吗？」栗子团长眨了眨眼。

        「什么打混睡觉，我是在研读深奥的蔷薇类书籍。」厄德一脸正经。「反正那边的家俱不多，要塞三个小魔法阵也没问题。」

        「嗯…是可以。」纳特侧头沉思，虽然很纳闷蔷薇类书籍是什么，不过这建议确实有可行性。

        经过几番考量，再加上交换学生的大力支持，栗子团长在休息室的一角画上了魔法阵，依照羊皮纸上的指示开始制作专属于他的元素生物。

        元素力顺利填充，魔法阵也很完美，纳特在休息室里待了三个多小时，却无法继续接下来的步骤。

        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无法将元素浓度猛力拉高，要维持极强或极弱都可以，但要瞬间拉出落差却非常有问题。

        望着依然呈现浑沌状态的魔法阵内部，纳特汗流浃背地坐下休息，第一次感到元素力操控得太稳是件坏事。

        「纳特，我帮你拿晚餐来了。」交换学生在休息室门口叫唤。

        「谢谢……」栗子团长闻言吃力地动了动。

        「先吃饱饭、休息一下再继续比较好喔。」厄德将心上人带到桌边坐好，并将餐点端上桌。

        「你不吃吗？」发现交换学生手中没食物，纳特疑惑的问。

        「喔，我已经吃过了。」厄德笑得非常灿烂。「我去看看你弄得怎么样了。」

        其实毫无进展，纳特边咬着马铃薯块边沮丧地想。

        快步走到魔法阵旁边，交换学生左顾右盼一下，确定外头的栗子团长正在专心吃饭，他于是举起手，轻贴上魔法阵边缘。

        一股金色的火焰猛地窜入狭小的结界内，强大的外来火元素力不住拉扯着附近的空间，让休息室内的景象整个波动起来。

        持续施放一阵子后才收手，厄德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接着扬声对外头的栗子团长说话。

        「有意识体在里面了啊，看起来挺不错的。」

        「什么？」立刻放下刀叉，纳特狐疑地走进休息室，接着愕然的停住脚步。

        墙角的魔法阵内，一团淡金色的光球缓缓飘动，澄净的色泽满溢着生机，彷若黎明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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