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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荣


君砚麻利的站起来,尴尬的错开身。毛巾围在头发上,还在滴答滴答的掉落水滴。她后颈一片凉意,脸颊却似火灼烧一般爆热。

        背后的镜子里,自己单薄的白色半袖显得轻浮,君砚背过身找到凳子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和陈允说话:“你,你来干什么?”

        “送东西。”陈允脱口而出。

        君砚回头看陈允手里空空如也,一脸疑问。

        陈允尴尬几秒,接着问道:“听说,你明天相亲?”

        “听谁说的啊?”君砚笑着说。实在是因为觉得搞笑,这一笑,反而让气氛轻松不少。

        “齐柏林说……没事,你不去就行。”

        “我不会去的,去的话,也没办法。”君砚笑着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恍惚了一下。

        陈允进来直接坐在的奶奶那屋,门帘掀着,可以看见厨房大半的光景。

        他现在正坐在土炕上,手指里转着一根烟。一眼就看见土炕上趴着的一直长条状黄色狗狗玩偶——有点破旧。

        多看了几眼,因为他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唐再恬也有一个,但时候来坏了,就扔垃圾箱了。

        记不起来了。

        坐了一会,他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大事,说了几句话,就开门离开。

        君砚说要送他离开,给他开下大门,他拒绝了——好像跳墙也不错。

        屋里响起吹风机吹头发的隆隆声,屋外是呼呼的风声。

        陈允点了根烟,无比自嘲的笑了。

        窗外的树影随着风摇动。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大概是君砚上初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君砚放假时间短回老家不方便就会去她的母亲家借住几天。放学比他早的君砚总是喜欢扒着阳台往下望。

        陈允大多数时候回家,迎着夕阳,总能在那个固定的时间地点,看见一个小女孩扒着阳台眼巴巴往下看。

        看见他了,应该很开心,但是不敢和他打招呼,也不敢说话,于是就眼巴巴的看着。

        那个时候他每次看见君砚,君砚都穿着校服,因为老师的要求头发全梳到后边去。

        和唐再恬不一样,那个时候的唐再恬虽然也穿校服,但是大眼睛,白皮肤,十分的可爱漂亮。

        君砚和她站在一起,黝黑土气,又矮又胖。

        那是一种和周围人比起来都相形见绌的青春,一种单调的,自卑的,丑陋的青春。

        他对于童稚时期君砚的记忆,大多数来自于那个上电梯不会按键,见到人不说话会急红脸的人。

        君砚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学习好了。

        君砚初中考的好,在市里上学,和唐再恬在一个班,所以就顺理成章的和唐再恬一起玩。那个时候陈允记忆里的君砚,风风火火,咋咋呼呼,没有一点让他在意的地方,他只把君砚当做一个和妹妹玩的很好的小女孩。

        时过境迁,斗转星移。

        君砚今天夜里睡觉,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初中的时候,为了见到陈允,即使不想去妈妈家里,还是硬着头皮去。只是为了扒着阳台,能看上学,放学的陈允一眼。

        但是,陈允上学的时候,后边会牵着一个穿着公主鞋的小妹妹。放学的时候,会有一个叽叽喳喳的小妹妹迫不及待的跑出来,一下子扎到陈允怀里。

        君砚知道陈允和唐再恬没有血缘关系。

        夕阳特别的好,她青春的大部分时光都同那个在阳台巴望的小女孩一样,看着陈允的背景,看着周围同龄人追逐美丽与梦想的背影,当着被默默无名,不被记得,夹缝里的背景板。

        阳光不会照耀,花不会开,没有蝴蝶。

        这个梦做的分崩离析,一开始是她在阳台巴望,后来就是陈允突然出现站在他面前,质问她,是不是喜欢他。

        君砚抿紧嘴角,眼睛瞪的大大。羞耻,委屈,难过快溢出来。突然间画面转换她又看见,陈允拉着唐再恬的手,唐再恬笑着和她说:“我们要结婚了,这是答应你的请帖。”

        君砚从梦里一下子醒来,眼泪顺着眼角直接流下。

        她半天从床上坐起来,抱起来虎球。

        窗外蒙蒙亮,应该有六点了。

        梦的后劲仍在,一股关于爱与被爱的巨大羞耻感一下子席卷她。她觉得胃疯狂的扭在一起,恶心的感觉直接冲到大脑。

        她立马跑下地,对着垃圾桶,不停的呕吐。

        只有酸涩发苦的胆汁,和呛满鼻腔的眼泪。

        生命中,头一次,那么清晰冷静的渴望,陈允能现在就和唐再恬在一起,立马结婚。

        这样,她就不用再喜欢陈允,不用一边被欲望拉扯,一边又深深觉得耻辱,丢人。

        眼泪顺着眼角流满脸颊,窗外呼呼寒风,屋内冰凉。

        太讨厌了,为什么要喜欢陈允,为什么陈允总是充满巧合的出现在自己生活的周围——

        宿舍舍友总是在设想着自己未来各种各样的婚礼,想穿各种各样美丽的婚纱。

        但是君砚讨厌极了婚礼,婚礼给她的感觉就是巨大的羞耻感。

        就是穿的光鲜亮丽的站在一堆人面前,告诉别人她是值得被爱的,可是君砚一想起来就只会觉得丢人和羞耻。

        她没办法接受,自己是被爱的,那会让她觉得羞耻和丢人。

        还有和父母分别的那些场景,她儿时没体会过父母的爱,只会觉得那时候的那些眼泪祝愿都是虚假的,令人作呕的。

        当然,也没什么人能够给她幸福了。

        眼泪流尽了,君砚灌了一大杯的凉水,心里想:傻子,真狼狈。

        太阳照常升起,树木一岁一荣枯,生活纹丝不动,无论你或喜或悲。

        原澄红并没有立马给君砚安排相亲,只是让君砚过几天去她家吃饭。

        君砚去过几次,找大奔狗,都没看见。心里隐隐着急,但是大娘说,前几天还看见大奔狗跑来跑去,君砚一心大,也就没在意。没刻意找,只是在家里准备好了食物和小房子。

        狗子聪明,肯定不会丢。

        最近又下了几场雪,地下很滑,君砚骑三轮车出门买东西的计划不得不推迟了。

        已经退出了田径队,但是不去跑步她还是觉得不舒服。于是,每天早上六七点钟她就出去跑几公里。

        回来吃完饭,就开始打工——一个翻译的工作,全是诗歌,收费不低。

        开学就去实习,她交的是高二年级,借了本英语教材,自己先翻着。前段时候,在学校的组织下参加了教资考试,最近在等成绩。

        考研也提上日程,她正在翻墙倒柜的找资料。

        在她自己的安排下,生活肯定是繁忙滚滚,没有多余的时间分心。

        齐柏林和陈允突然有事回了城里,她更安静不少。

        窗外的枯树枝桠上仍然落着一叫一整天的麻雀。

        叽叽喳喳。

        君砚放下笔,今天的学习到此为止。大娘踩着点就来了,说是让她去她家里吃饭。

        君砚推脱不成功,也没拒绝。只是没想到,被下了个大绊子。

        和大娘一进,就看见屋里六七个人。君子海坐在土炕上,脱了鞋,周围的凳子上坐了两个女人,三个男人。

        君砚认不太全,但是李阳的样子他记得。可能是李立冬年纪大了,没有来。所以来的人是李阳,李阳的嫂子,大哥,剩下的人君砚人不清楚,她不总在家,也不和这些人打招呼。

        李阳留着胡子,眼角都是皱纹,皮肤黄黄的。坐在凳子上看着门口一脸蒙圈的君砚。

        君砚看不清他混浊的目光里的情绪与想法。

        大娘拍了君砚两下让君砚进屋。君砚木在门口。原澄红也不在意,只打趣道:“这孩子,和她说了,让她好好捯饬捯饬,也不听话。现在还不好意思了。”

        屋里的人全都笑了。

        君砚却觉得眼前的景象一片的模糊。她小声的呢喃,“我不相亲。”

        原澄红没听清,君砚于是大声的说:“我不相亲。”

        气氛有点尴尬,但只是一下,因为下一秒,原澄红无比慈爱的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那里是相亲。大娘请亲戚朋友吃饭,砚子你能不给这个面子吗?”

        君砚拼了命想把手从原澄红拉的紧紧的手掌里抽出来,但是根本就抽不出来。只能被拉着坐到桌子上吃饭。

        一顿饭,君砚一直打量来,打量去,问东问西。

        原澄红还总是让君砚敬酒,君砚吃的快,只想着吃完就跑,却被堵的死死。明明两点多就开始吃饭,到了五六点君砚都没门下桌。同时被劝着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她还以为原澄红让她去那个屋拿东西是认真的,起身去拿,没想到刚进去李阳就跟着进来。

        大娘现在站在门口,微笑的看着她,说:“砚子,你们两个好好聊聊。”然后门嘭的就被锁上。

        李阳脸通红的看着她。

        好像酒被灌多了,脑袋也不好使,天旋地转。她坐在床的一角。

        窗外飘着雪,屋里的灯光是橙红的。

        门被锁上,门外就是那屋那些人说话议论的声音。

        君砚在想,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李阳一下子坐在她身边,床边深深得凹陷下去。

        她想,脑袋真疼。

        二十多岁了,还被人坑,真是白痴极了。

        李阳不说话,手却直接搭在了她的手上。

        她蜷缩了一下手指,看着门口。这是大娘家的小房子,门还是木门,上锁还只能挂着厚重的大锁。

        她想,要是使劲,一头撞过去没准可以把木门撞碎,自己跑出去。

        就是,可能会很疼。

        周围都是酒气,她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喝的酒太多,还是李阳喝的太多。

        窗外的雪花在昏黄的灯光下纷飞。

        陈允晚上坐大巴车和齐柏林返回乡下,因为下雪,车开的慢,到村口天已经黑透了。又新下了雪,雪花片鹅毛一样的纷飞。

        陈允和齐柏林冷的打哆嗦,恨不得马上飞回家。走到半路却看见了穿着单薄一个人在路上乱跑的君子辰,出于客气,齐柏林问道:“这么冷,你怎么不回家?”

        君子辰蹭蹭鼻子,解释道:“不回去。我家相亲呢。”

        “相亲,你的大姐?”

        “不算是,是君砚。”

        齐柏林听见这个名字后转头看向陈允,陈允手里的烟一下掉在地上,他低头用脚把烟头踩灭。

        “她和谁相亲?”

        “还能是谁?就是我们村那个很有钱的光棍呗,比君砚大了二十岁差不多吧。但是给的钱多啊,我妈挺乐意的。”

        君子辰没看见陈允的表情变化,低着头踢了一下地上的雪块继续说,“我妈他们准备直接给君砚灌醉了呢?说是怕君砚不知好赖,直接…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我妈说,她是为了君砚好。”

        “我不想回家。”

        陈允一下子拎住君子辰的脖子,“你家在哪?”

        “嗯?”君子辰都没来得及犹豫就被陈允拖着跑起来。

        左左右右,他指挥陈允拖着他跑,齐柏林拎着一堆东西孤零零的站在路上,不知道该去那里,最终还是决定拎着东西,跟上去。

        大雪在耳畔纷飞,落进眼眶,夜色愈见浓郁。

        陈允那几分钟想了很多事情。

        比如,童稚时那个在□□上和自己说话的小女孩。

        那个不经意间背出自己发在空间里各种诗歌的小女孩。

        她一点都不起眼,甚至小到,她不说话,不挤到前边就没有人见到她。

        是什么时候忽然想起了君砚。大概是几年前,那天是跨年,他早就忘记,过了那天就是新年。他在实验室里抱着冰冷的材料昏昏欲睡。

        周遭的喧嚣潮水一样的褪去。

        理想一遍一遍被现实鞭打,生活一团乱麻,前方看不到一点光亮。那真是一段糟糕透了的时光。

        时光冰冷到,他自己都把自己遗忘。甚至总把自己憋在安静,冰凉的实验室。

        然后在一片安静,冰凉的的实验室里,他接到君砚的电话。

        那句发着抖,模糊不清的新年快乐,让他半天没能缓过来。

        他握着手机抬头向实验室外边望去,窗外万家灯火,大雪纷飞。

        一句突兀的“新年快乐”。

        打破了北方寒冷的冬夜。

        也打破了他生活周围的一层冰。

        也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夜的感触和萌生的情愫叫做心动。

        后来跟着记忆追随童稚,无意间瞥见不同时刻看见不同的君砚。

        起初并没有感天动地,非卿不可的深厚爱意。只是每次靠近都在探知一个和记忆不一样的女孩,每次靠近都会心动,每次心动都期待着下次的靠近。

        然后看见所有狼狈不堪后边的心酸苦恼,接近最真是的君砚,也渐渐步履走上她童年的悲伤。

        别人看见她的岁月,或是看见她的平凡简单。

        他却看到她从一片贫瘠里努力向上生长的力量,看见可爱,乖张,看见颓废,失望……

        原澄红家里还听得见热烈的喧哗,陈允到了大门口就松开了君子辰的手,自己跑了进去。

        透过窗户看见屋里昏黄的灯光,君砚低着头坐在床上,一个年级不小的人,有着胡子的人,同君砚靠的很近的坐着。

        像是,像是古代的时候。介绍结婚,两个人都没见过。今天是结婚,也是第一次见面,所以难免拘谨,害羞。

        陈允看到这的时候,竟然有一秒想的是,君砚要是真的喜欢,大多少岁都没关系。

        但这种略带美好和安慰的想法,在他进入屋中,看见上锁的房门时,一秒破功。

        原澄红他们听见了声音,掀开门帘向外看,还以为是君子辰,结果看到却是陈允。

        惊讶了一下,也没多想,还想站起来和陈允打招呼——学历高,长的好,市里有房有车,标准的好女婿。

        结果陈允根本没理会她的示好,只是转过头去拍着木门,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砚子,君砚!”

        “君砚,君砚!”

        君砚并没有回声音,因为李阳离她越来越近,而她手边只有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杯。

        她下意识的攥住,猛的把玻璃杯摔到地上。隐隐约约的,她总感觉有人在叫她。

        陈允听见屋里一阵哗啦的玻璃碎裂声音。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他伸出腿对着那个木门狠狠的一踹。

        也许一两下,也许三四下。

        君砚看这那个木门一下一下的剧烈响着,突然木门嘭的一下倒入,她怔愣着双眼,无神且迷茫的看着跑进来的陈允。

        陈允走过来,一下子就把君砚从床上拉了起来。他捧着君砚的脸,一下一下的检查,确认没什么伤害,才把目光落在李阳的身上。

        原澄红他们都已经挤在这个屋门口。

        陈允把君砚往后推了推。然后攥起拳头,就往李阳脸上砸去。可能是他下手太狠了,周围竟然没有人敢上前。

        直到陈允脱下衣服把君砚裹上,然后拉着君砚从门口的人群中挤出去的时候,人群才由沉默惊讶变的喧哗。

        君砚一直处在一种游离的状态,他看着陈允撞开门,陈允打人,陈允拉起她就走。

        外头的雪花越下越大。乡下没有路灯,所有的一切,只能凭借月光。

        可是今夜的月光如此灰暗,他们两个走在雪中的就像两抹脆弱的幽魂。

        陈允出门的时候看见了外门口等着的齐柏林,点了个头示意,就把齐柏林扔下来。

        君砚一路上只知道跟着陈允走,脑子混沌。

        可能是酒喝多了。

        直到陈允把她送到屋里,她坐在床上,以为去倒水的陈允是要离开,才开始有反应。

        她还披着陈允的棉服,陈允的手掌都是红的,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因为打人下手太重。

        陈允刚起身,她就紧紧的拽住了陈允的手指,一双眼睛迷茫又害怕的紧紧看着陈允。

        眼泪开始掉。

        “陈允。”

        她喊。

        “我好害怕。”

        “我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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