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那是高一的寒假，她要和程明物一起完成生物课作业。
鱼缸里的氧气泵，不停地吐着气泡，其频率好比烧开了开水壶盖，‘嘟嘟嘟’地只吵人心烦。
不过比之更让杨书润心烦的，是她身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金鱼的游动轨迹。
从小到大，杨书润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为什么生物课程会有观察动物这部分的作业。明明需要一个摄像机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偏偏人为观察，浪费时间不说，还特别耗精力。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杨书润这个急性子的人，会跟他心烦的人，一起去做她最不喜欢的生物作业，来折磨她自己呢？
因为她傻？不不，是因为该死的抽签。
生物课的寒假作业，是个奇葩的作业。明明其他科目只需要单人的书面作业就行。偏偏生物课作业是全年级学生总动员的小组作业，学校对此其美言曰，锻炼学生沟通和团结能力。
这些杨书润都能理解，但为什么所谓的小组是双人组的尴尬组合，这要是认识的还好说，要是不熟的就自认倒霉。
可像杨书润和程明物这样既不熟又认识的组合，是黑了脸都要咬着牙打招呼的尴尬。
那又能怎么办呢，老天执意如此，杨书润干脆看开点，想想程明物是年级第一，跟着他干，至少自己的作业多少能轻松点。
抱着这样的心思，杨书润存了程明物的电话。
可在寒假第一天里，杨书润便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谁能告诉她，能考年级第一的是不是都这么闷？
杨书润一早就计划好了，他们俩去动物园去观察，毕竟动物园是班里大多数同学的选择，而且给他们的时间也宽裕，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有更多的观察对象，顺便还能玩。
一举两得，劳逸结合，岂不美哉！
于是她还挺客气地写着：
“你好，程明物同学。我是三班的杨书润，是这次你的生物课观察实验小组的搭档。
关于我们生物课的寒假作业，你觉得动物园怎么样呢，观察对象多，时间也充裕，如果你同意的话，希望我们能商量出个时间，早点做决定。
谢谢！”
看了好几遍消息，确定无误后，就发了过去。
可是发了消息过了一个月，程明物还是没回自己消息。寒假的最后一天里，就在杨书润准备随便混弄这门课的作业的时候，沉寂了一个月的程明物终于回了消息。
“冬天里的动物园，应该没有什么动物，还不如找个鱼店看鱼，你知道哪里有吗？”程明物回着消息。
对方毫不客气的态度，也是打算敷衍了事，不然也不会这么不想和自己废话了。
“学校东边小巷直走，穿过菜市场，在三岔路口的西边有个叫‘吉祥小鱼’的店，我俩在下午两点在那集合吧！”杨书润信息发送成功，对方没有回自己消息，但按时出现在那家鱼店门前。
冬日的阳光是稀缺且无用的，因为该冷的冷，它的作用类似于冰箱里的照明灯，只能用于照明，别无他用。
能注意到这点的杨书润，只是因为她非常怕冷，一到冬天她就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个遍，被王在野嘲笑成人形企鹅她也不在乎。只要她的身边暖宝宝、保温瓶、热水袋三个法器坐镇，她就能在凛冽的寒风中苟活。
期待冬日能给予她一点温暖，别白日做梦了。
所以她行动不便地走到那家店门口的时候，看到只是简单穿了一件毛衣和校服棉袄的程明物时，她惊呆了！
同样的程明物看到杨书润层层叠叠地裹着，就差把自己裹成元宵了，他也惊呆了。
两人看到对方的装扮愣了一会神，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
两人同时想到，‘我们俩过的是同一个季节吗？”
冷风‘嗖嗖’地吹进脖子里，杨书润哆嗦着，手揣进兜里都不肯拿出来，实在忍不住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她刚说完，还没等对面的程明物说些什么，就一步扎进店里，在温暖的空气中得到了一时的松懈。
每逢适宜的温度，杨书润不得不说空调是人类21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发明。
“恭喜！”被甩在身后的程明物，脸上没有一片道喜的笑容，反是平静的不像话走进来。说实在要不是有前几次的交谈，知道这人平时就这样。
不然光凭这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脸，再说出恭喜自己的话，杨书润绝对会认为这人是来找茬的。
“恭喜我啥？”不受寒冷限制的杨书润，说话也利索了起来，可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最近有什么喜事吗？“春节快乐吗？”
可春节都快过了半个月了呀。
“年级第二。”程明物说话时诚恳的态度，彻底逗笑了杨书润。本来杨书润还想找这人谈谈为什么寒假第一天没回她消息，可是想想如果是程明物，她突然能够理解了。
高一上学期期末，她考了年级第二，这消息一出，老师立马将自己作为学习榜样，一口一个夸，王在野都在说自己算是熬出来了。
只是夸自己的话，旁人都能说，自己也能说，但还是让眼前这位年级第一说出口，多少都有点变味。
“大哥？”杨书润苦笑不得，“你个年级第一的，来恭喜我这个年级第二，你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吗？”
杨书润很努力地去明示程明物这其中的不对劲，但看程明物的反应，杨书润头一回真切地明白对牛弹琴的无奈。
程明物摇了摇头，皱眉反问着她，“有吗？”
“没有吗？”那一刻杨书润觉得自己三观受到了撞击。
“我不清楚。”程明物偏过头去，自顾自地开始了他的观察作业。
可是杨书润却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那家伙不会是生气了吧！
男生的生气，杨书润只见过王在野那家伙无休止的无理取闹，便以为男生的生气都是吵闹的。
但遇上程明物这样一言不发的，杨书润不知道为什么心慌了起来。
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没由头在程明物的身边晃着，假装挑自己的观察对象，余光却一直潮着程明物的方向。
可程明物好像跟她对着干，她刚刚走到右边，勉强能看到他的脸的时候，他又换了个方向，背对着自己。
当她换个方向走到他的左边时，可偏偏那人又掉了一个头。
这么一来二往的，杨书润倔劲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偏偏跟人这么干上。
他转，她跟，她就不相信看不到程明物的脸。
就这么着，一条银色小鱼从鱼缸缓缓游过，不知道是因为鱼缸中水草的荧绿色，还是鱼鳞反光的缘故，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突然闪过一点亮光。
那时的杨书润本应该赶紧避开的，可她躲不过那双眼眸的注视，灰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点光，好似拂晓时的那颗启明星。
一时间杨书润竟然忘记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眼眸从那条银色小鱼，注意到自己的身上。
有困惑，也有诧异。
那双眼眸就这么深深吸引着自己，以至于让自己忘记如何及时掉头，忘记解释这种巧合，就这么措不及防地将自己暴露了。
双眸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程明物刚想开口问话，就见鱼缸水色变暗。
一个修长的黑影挡住了他俩，程明物暗叹大事不妙，偏头背对着。
偏偏此时的杨书润傻不愣登地还在原地发呆正巧让鱼店老板抓住辫子。
“哎哟！”没个防备的杨书润，吃痛地叫出声，抬头一看，就瞧见店老板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
鱼店老板一把蒲扇挨个敲在他俩头上，“小孩，我这可不是光看不买的，没钱赶紧走。”
正是鱼店老板一扇子，敲醒了杨书润，甚至还把她敲聪明了。
杨书润二话没说，就往自己口袋里掏，先是掏出了一大把话梅糖，又磨磨蹭蹭地从里面挑挑拣拣的，像是在什么宝藏一样认真。
当看到糖果纸中那突出一个纸角，
“老板，照你的说法，只要我们付了钱就行了吧！”杨书润指着外头的那块十块钱三条鱼招牌，并将十块钱交到老板手中，“我来三条。”
小姑娘的豪爽让老板看得有点不大真实，在那个年代能一手掏出十块的孩子可太少了。钱既然已经到手了，一手攥钱的鱼店老板也实在没什么理由阻止她们了，就当这个店里多了两个看店的。
杨书润以为自己是解决问题了，然而没有注意程明物复杂的心思，一手拿着手中的观察作业，一手死死抓住自己鼓囊囊的口袋，脸色更是难堪了几分。
大功告成的杨书润，原本以为能看到程明物会给自己竖个大拇指夸自己干得漂亮，结果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还在认认真真地写着自己的观察作业。
杨书润越来越不理解程明物这人，你说他不好吧，可偏偏在上学期的时候，是他发现自己的闪光点并鼓励自己向前的。
可你说他好吧，你又觉得这人句句都在嘲讽自己。
怎么说呢，在杨书润心中，程明物就是一摊死水，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一成不变的平静，哪怕她有幸看到那么一丝波动后，那也是微风淡淡拂过的波澜。
程明物正要看着鱼儿的游行规律，可是一颗话梅糖横在他的面前，程明物不明所以的看着给糖的女孩。
而她的眼神并没有像刚才那样，一直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和自己一样看着鱼缸里的鱼。
“吃吧，吃了心情会好点。”女孩这么说道，她好像很能懂得别人的心思。
程明物没有拒绝，可能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拿到糖的程明物，女孩的温度借着那颗糖传到他的掌心，比第一次更能感受到女孩的温暖。
“你喜欢吃糖？”这是程明物第一次主动开口问话，也许是一时的好奇心，也许是他想要知道女孩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人。
不管是哪一种，现在的程明物想听听杨书润的话。
“也算不上喜欢。”杨书润考虑了一会儿，看着水波流动的水，水光漾在她的眼眸中，波光粼粼地闪着她的柔情，她会心一笑，“它对我而言是个支撑，人生多的是苦难与困顿的时候，但人不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如果人深陷泞泥而选择自暴自弃，那他又怎么能看到光是有多么的明亮呢？”
波光打在杨书润的脸上，混沌不清的光影中，她的嘴角扬起一片释然的笑意。让看着的程明物低下头，微张着嘴，欲言又止地抿起来。
他的内心挣扎着自己到底要不要问出那句话，眼前这个女孩是否能给出自己答案。
此刻的世界很安静，静得只剩下女孩‘唰唰’地书写声，以及男孩心烦意乱的声响。
“如果是与生俱来的痛苦呢？”程明物终于忍不住问出声，然而在问出声的那一刻，他又后悔问出口了。
渴望的眼神，一瞬间变得落寞孤寂。
这么多年，他还是没能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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