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徒手抓鬼
“可是，真的借不了。”
明明知道说出这句话会发生什么，郁威还是轻声地说了出来。
仅仅几个瞬间，他就看见了好友脸上闪过了好几种情绪，暴怒、失望、绝望、阴沉、冷漠。
“郁威，我看错你了，我曾经一直把你当朋友。”王小阳冰冷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将他看得愈来愈心虚，最后只能深深地埋着头。
“既然你见死不救，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也看透了你这个人，真是虚伪至极令我作呕。以后你我二人恩断义绝，再不相见，如有违背，犹如此布。”
王小阳把他赶出了家，拿来一把生锈的剪刀当着他的面割袍断绝他们之间数年的情谊。
郁威攥着衣服碎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嗓子眼，他走在昔日熟悉的漫长青路上，暖色的夕阳将唯一的余温披在他冰冷的手脚。
可这路越走越远，光线越来越暗淡，他在寒风中斜影摇摆，直到他再也看不清前方的尽头，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受凉得了风寒，这一病，就是漫漫无尽的数日。
每天日出东方，当柔和的阳光洒在他的被褥上，他的神情就变得恍惚不已。
他心里不受控制地数着，昨天、今天、明天、后天，在他躺在床上无所作为的日子里的某一天，小阳的母亲或许已经病逝了。
而他还活着。
郁威满负罪恶地活着，病一天天好了，他的心却一天天凉了。
因为他再也没有听到关于王小阳的任何消息。
“王小阳人间蒸发了？”
小师妹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直接打断了郁威的话。
几名少年心脏跟着紧紧揪在一起，都非常关心王小阳的下落，便没有数落小师妹的插话。
郁威苦笑了一声：“人间蒸发？那时候对于我来说，算是吧。”
“那你还有他的消息吗？跟你使用禁术又有什么关联呢？”
“你后面没有去找王家看一看？他们家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他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少年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却没注意到郁威的脸色愈发苍白。
“那时候我为了逃避他的责怪和埋怨，根本不敢去打听他的消息。因为我一直觉得，他还没有消气，不，他怎么会消气呢，我对他的母亲见死不救，我甚至一丁点的弥补都没有做，而让他们家支离破碎的恰恰就是我的父母，他怎么可能不恨我？”
“一年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其实我也知道，他的母亲肯定活不成了。因为我爹的打压，周边没人敢向他们家伸出援手，只要有人敢借给他们钱，必然是要被我父亲在生意上挤兑的，大家的日子必然都不好过。”
“就这样过了几年，我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身体枯竭寿元将尽，于是她在我生辰那天将我叫到她身边……”
张莲拉着郁威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拍着，苍白的嘴唇微微噙动，目光平静地交代着身后事。
郁威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一嗒一嗒地掉在鲜红的被子上。
奶奶在爷爷去世之后变得更加和蔼，对他宠爱有加，他对奶奶也变得十分依赖，面对即将的阴阳两隔，他根本控制不住内心涌现的恐惧。自王小阳那事过后，他跟父母的关系逐渐疏远，而郁家慈祥的张莲，则成了他心中唯一的依靠。
张莲看着木栏窗，虚弱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口外蹦。她身体佝偻地说，我很想念你的祖父，但我大概找不到他了。
郁威趴在她的腿边抽泣。
张莲忽而将目光转回到郁威的脸上，看着孙子泪眼模糊的脸，干裂的唇角抿出一个笑容，和蔼地说：“你父亲是个孝子，一定会为我打造最好的棺木，但你跟他说我不需要那个东西。让他把我埋在咱郁府后头的阴木下，同你祖父合葬。”
时隔多年郁威终于得知自己祖父的下落，一瞬间还有些没回过神。
“奶奶，你既然知道爷爷在那，为什么说自己找不到他了？”
张莲抚过他的头：“他一定还为了当年的事情埋怨我，冷落了他这么多年，他一定气不过躲起来了。祖母要交代你的事情，就是这一件，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
“奶奶你要我做什么？”
“待我下葬后的第七日将阴木烧了，砌在树后的那一面墙上。二十九天后，我就能看见你祖父去找他好好赔不是了。”
郁威忍痛满口答应，旋即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张莲，王小阳的下落。
张莲神情一瞬间流露出不自然，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你爹娘就不该瞒着你。”
当即郁威心脏狠狠一跳。
继而，耳边响起张莲苍老的声音：“你还记得你当年生了一场大病吗？在你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王小阳来过郁府。”
“是为了借钱的事情吗？爹娘怎么可能会借给他？”
张莲深深看了郁威一眼：“没错，他是来找你娘借钱的，你娘见他可怜就给了他两张银票，谁知道他根本不满足，或是早已怀恨在心，认为是你爹娘让他家门不幸，便抽出藏在衣袖里的匕首想要杀了你娘，你娘本能地躲开，却没想到她身后就是天井，王小阳没收住步子，直接摔了进去。”
“死了……？”郁威突然觉得脑袋顶的血液变得无比冰凉，嘴唇瞬间失去血色。
“死了。”
“可、可里面不是有水吗？”
“活生生冷死了。”
霎那间郁威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泪流满面。
闻至此，全场寂静，只剩祠堂里的烛光深冷。
郁威眼眶溢泪，苦笑着道：“我后来真的按照奶奶的叮嘱去做了，谁知道唤回来了一条复仇的恶鬼。”
少年们仍深深陷在这段令人震惊的故事里回不过神。
便只有林戚戚蹙着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杀了你们家二十来口人的，就是王小阳？”
“他屠尽我家二十来口人，每一条都是活鲜鲜的人命。还要每日每夜地折磨我，非要将我折磨得疯癫才肯满意，可他就是不愿意杀我，而我活着已经这么痛苦了，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痛快？”
林戚戚道：“那王小阳就该死吗？”
郁威一怔，低下头睁大眼睛盯着地面，良久缓缓道：“他当然不该死，他只是想救他母亲，但他想杀我娘，他们不可能愿意救他出来。我也知道如果他没有死，我们家就不会惨遭灭门。可一命抵一命，他为什么不能只杀我一人？为什么独独只留下我？”
小师妹推开师兄们来到郁威面前，咬着牙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母亲没有死的时候也想问，为什么不能帮帮我，而他没有变成鬼的时候也想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陈连月！”陈不封呵斥道：“这是二十条人命。”
“师兄！”小师妹气得指尖发颤，还是头次与师兄顶撞：“分明是他们郁家欺人太甚，被反噬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陈不封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平静：“你是修道之人，你是定安康、保百姓的，怎么能和一只伤人性命的恶鬼共情？那些从未参与过他们郁家纷争的下人就不无辜吗？他们最终也横尸郁府，死不瞑目了。”
“可是……”
小师妹还欲说什么就被师姐陈怡拉住了。
“你怎么能这么和师兄说话？”
“连师姐也是向着师兄的吗？”陈连月眼眶气得发红，扭过头独自抹眼泪。
陈怡幽幽叹了一口气：“师兄说的不无道理，我们生来是人，就必定要站在人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情。人死后变成鬼就不再是人了，已经没有了七情六欲，更没有人生前的感情，你想要为一只鬼打抱不平，还是一只杀了这么多人的鬼，师尊要是知道了又该骂你了。”
“就算是师尊来，我也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若不是被他们郁家人害死，王小阳现在也还是同我们一样是活鲜鲜的人呢！”
林戚戚大概明白为什么这只恶鬼对钱财的渴望攀至顶峰，原来生前有这么深的执念。
然而即便是死，也是分文未能取到地死去了。
郁威所谓的禁术，没能让张莲在死后找到他的丈夫，反而从地狱里拉回来一条索命的恶鬼。
面对造成一家血洗悲剧的自己，郁威的心中定当是万分痛恨自己的。
她转回头，忽然发现谢枫一手提着那团黑雾，一手拎着她的判财笔走了过来。
众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幕，不禁愣在当场。
怎么会有人能徒手抓鬼啊？？？！！！
这还不是更令人震惊的。
谢枫微笑着将笔还给林戚戚后，转身蹲在恶鬼身边，在它身上连续点了好几处。
只见萦绕周身的黑雾渐渐褪去，众人想象中的骇人面容没有出现，反而显出一名少年青涩的脸庞。
郁威见状身子一抖，恍然陷入呓语：“原来他死的时候，还这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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