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白色恐怖

1928年夏天，杭州的天气格外闷热，往常这个时间，灵隐寺外面的大道上应该成群结队地走着傍晚出来散步的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司门前这条路好像成了真空一般，连苍蝇都要绕着飞过去。寺里除了往常的晚课诵经声，时不时会传出几声刺耳的惨叫声，大家都知道是这是什么声音，但是又从没见过传出声音的这些人，寺里的人也没见过。

        “师傅，他们在后山挖个山洞到底在干嘛，每天这么折磨人？非要在我们寺后面，哪有边听诵经声边下地狱的事情，阿弥陀佛。”慧能不解，追问着当时的住持。这个山洞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凿出来的，那段时间国民党的工兵连就驻扎在寺里，每天赶进度似的，后来终于建的七七八八了，又找了一些木匠进去打造一些器具，再后来又找了一批铁匠给他们干活，但是寺里没有人知道里面在干嘛，住持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靠近也不要过问，只当不存在，大家认真诵经就是了。只是慧能偶尔会碰到从里面出来的木匠和铁匠，他总会问一嘴里面到底在干嘛，回应他的总是木匠和铁匠们惊恐的眼神和仿佛被铁水焊住的嘴，像极了见鬼的哑巴。

        那天夜里，慧能特别烦闷，本该入睡的他盘坐在通铺上，思考着住持的话、匠人们的眼神、入夜了依旧会响起的惨叫声，不行，他一定要去看个究竟。已经是凌晨三点，夜出奇的静，可能是习惯了无人敢来打扰，洞门口没有任何人在看守，洞口亮着的两盏煤油灯显得特别的昏黄，灯芯随着晚风一晃一晃，说出来的的诡异。

        慧能走进了山洞，顺着粗糙的山壁摸索着前进，还好每隔几米就有煤油灯还算看得清楚，忽然前方不远处传来的皮鞭声让他驻足，再往前可能就要被人发现了，他蹲下来尽量把自己藏进黑暗中，听着洞里面传来的对话。

        “娘希匹的，这人嘴巴太硬了，老子鞭子都抽累了还不说，我们会不会抓错人了大哥？”

        “老子还能抓错人了，这人看着就像是，上峰早就交代过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毛局长和戴老板可是重点交代过的，浙江是我们蒋公的大本营，不能让一个出现在浙江的街面上。”被叫大哥的人一身的匪气，估计是喝了不少，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但狠劲十足，“继续打，打到他招为止，我就不信了，等我喝完这盅酒我来他。”

        “行嘞大哥，你就瞧好了吧。”随后又是不间断地抽打声，原本还有几声惨叫，到后来惨叫声逐渐小下去，再后来已经是微不可闻。

        一个慌张的声音吵醒了已经醉倒睡着的大哥，“大，大哥，不好了，我刚才下手有些重，那人好像死了，没气了。”大哥明显因为吵醒而很不高兴，“死就死了，又不是没有打死过人，慌个屁，吵老子睡觉当心我让你去陪他。”沉默了一阵，大哥好像酒有些醒了，“什么，打死了？你小子真是下手没有轻重啊，这可是二局好不容易抓到的嫌疑犯，这下没法交代了，对方还是西泠学社的老师，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大哥你说怎么办吧，二局明天可是要过来要人的，他们只给我们两天时间，问不出什么他们就得放人了，教育界给的压力很大。”

        “知道还下手这么重？！行了，赶紧给他放到牢里去，把他裤子脱下来吊上去，就当他是畏罪自杀了，快点！”大哥很慌，但是大哥大概是经历了太多这样的失手杀人事件，所以他又不慌，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杀人者去安排妥当。慧能在黑暗中，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夏天很热，他也不冷，只是刚才的对话和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恐惧，都说封建社会早就过去，但是为什么他们杀人像杀死奴隶一样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对方只是个无辜的老师，他还有很多可爱的学生要教，但因为莫须有的怀疑就命丧在这逼仄的黑暗的山洞中，连最后丝毫的体面都要失去。慧能在都抖，仿佛整个山洞都在抖。

        “行了，就这样吧，我实在遭不住了，我们走吧睡觉去。今天你也不用值班了，杀个人瞧把你给吓得，明天去前面上柱香去去晦气，走吧。”大哥扶着小弟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山洞，煤油灯太暗，大哥太醉，小弟太慌，所以他们没有发现在角落里蹲着的慧能。

        慧能深呼吸了几次，默念了几遍经文，决定还是要进去看一下，或者帮他穿上裤子。

        如果以前的地域只出现在经文中，让慧能只能靠想象看到一二，那眼前这些，怕是地域的十之八九了。慧能终于知道木匠是来干嘛的，老虎凳、十字架、仅够一人站立的牢笼，他也终于知道铁匠是来干嘛的了，带着铁刺的手铐脚镣、粗重的铁链、各种烙铁。更可怕的是，这些东西上都糊上了一层浓厚的暗红色，那不是油漆，那是活人的血一层层堆叠的效果，到此时，慧能终于知道在这山洞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惨叫属于还未被折磨至死的受难者。

        慧能也终于见到了刚才他们口中的那位先生，就这样被裤子勒着脖子吊在了牢笼上方的木梁上，脸上本应该是铁青色但是因为被鞭打的太厉害，血肉模糊，长衫已经被抽打成了一条条，隐约能看到深可见骨的伤口。慧能看着眼前的一切，无法做什么，甚至没法把他放下来，因为牢笼被铁链缠着还上了锁，双手合十念了一遍往生咒，算是送他最后一程。

        “大师，你帮我一个忙吗？”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慧能一跳，是不远处另外一个牢笼那里发出的声音，慧能慢慢靠近，看到的是一个长发掩面的人，可能是让自己救他吧慧能心想，随即上手准备试一下拆掉铁链，但是却被对方制止了，

        “大师，不用白费心了，我逃不出去的，能逃得出这个山洞也逃不出杭州，逃不出国民党白色恐怖下的中国。有个事情还请大师代劳，但十分危险，不知道大师是否愿意？”对方虽然落难于此，但非常清楚此时的处境，只是他想请慧能帮忙的事情可能会误了性命，所以他得确认。

        “但说无妨，只要小僧能够做到，便做。”慧能不知道如何才能解救处在地狱中的他们，出家人的良善让他不忍拒绝对方的请求。

        “大师，这是一封绝密信，请务必在本月25号之前放进楼外楼门口的12号信箱，注意安全。”对方撕开了自己的长衫，从夹层里撕出一条破布，塞到了慧能的手里，盯住他快点离开山洞，然后就转过身不做声了，似乎是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说完了这些。

        慧能也知道这次的“探险”十分危险，现在手里还拿着一封绝密信，他猜到这可能就是刚才那两个人在找的东西，这个山洞不能久留。慧能从山洞撤出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换班的人，“站住！不是说过不要靠近这个里吗？你们寺怎么这么没有规矩？”来人并没有怀疑慧能已经进去过。

        “阿弥陀佛，小僧是按住持的意思，来问问各位是否需要用饭，我们寺的斋饭还算可口。”慧能手心有些冒汗，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撒谎。“哦，不用，我们自己人会送，你去吧，跟住持说一声，任何人都不许靠近，你走吧。”

        慧能低头告辞，躲过了一劫。

        5天后，趁着出门买菜的机会，他按照那人说的在25号之前将布条投进了信箱。这5天他过得胆战心惊，早晚课的时候好几次念错了经文被住持发现，他只说最近心烦意乱要多多修行。这根布条他就一直缠在自己的上臂，连洗澡都是等其他僧众洗完再独自去，匆匆地冲洗一把。

        慧能心想，完成了这件事情应该要告诉那位先生，毕竟这是一件让他牵挂的事情，佛说，有了牵挂心会乱不利于修行。那天晚上，慧能想碰碰运气，他又去了山洞那边，只是这次山洞口多了两个人看守的人，看样子是进不去了，当慧能要转身离去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那位先生的，“党万岁！党万岁！”随后便没有了声音。

        等了许久，从山洞里出来两个人，擦着手上的血慢悠悠地离去，慧能躲在拐角离他们很远，只听到他们散落的对话，

        “真是晦气，好不容易抓到个，居然自己一头撞死。”

        “谁说不是的，关键是咱也没问出什么来，不好交差啊。”

        晚风把剩下的对话都吹散了，慧能楞在原地内心翻滚，就这样死了。

        而慧能不知道的是，25号早上有个小报童趁着赛报纸的间隙取走了那跟布条，上面只简短地写着：

        “国民党搜刮黄金数吨，疑为日后与我党开战做准备，请组织密切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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