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伊水的冰雪逐渐消融，沉睡了一冬的河水焕了新的生机。伊水的西岸，古树参天，而一群身着缟素的王公大臣，和手持白幡的兵吏排成一条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向这里走来，古乐响彻天地，周围百姓纷纷猜测，这个规模的丧葬队，莫非是哪个亲王薨了。可是仔细一想，自孝武皇帝以来，藩王权势已经被严重削减，光武中兴建都洛阳之后，所谓皇亲贵胄更是不如割据一方的小诸侯，整个队伍走的缓慢，由十个人抬着一副巨大的灵柩，而这些人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悲戚之色，百姓越想也越不明白。&1t;/p>
廖化穿着白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上的镣铐叮当作响，百姓更加糊涂，怎么这丧葬的队伍里还会有犯人，莫非是人殉？曹操坐在马车内，看着廖化挺拔的脊梁，不住的点头。由于关羽的尸身已经被孙权葬在了荆州的当阳，故而曹操用名贵的沉香木雕成身躯，与关羽的级一起下葬，随行的人群中不乏有曾经和关羽有旧交的武将，如徐晃和张辽，二人忍着泪水，几丝花白的头在料峭的春风里吹动。棺椁被缓缓的放到早已挖好的坑中，这时廖化突然疯了一样往坑中跳，幸好身边有眼疾手快的士兵将他拉住，廖化几乎出所有力气喊道“关将军！廖化来陪你了！”他拼命的挣扎，眼泪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他整个人被按在地上，看着那一抔抔黄土，将那深坑填满，他似乎从来也没有这般悲痛过，那日在大牢之中，他恳求曹清帮自己，实际就是想在关羽下葬之日，以此以报关羽之恩。廖化双手乱抓，五指深深的插进了土地，很快就昏厥在地。曹操命人将其拉到一旁，转身对身边文武说，“人都说关羽忠义千秋，没想到连他的部将也是如此...”&1t;/p>
他朝着那堆黄土深深的作了一揖，其他文武百官也都低下了头，曾几何时眼前这个已经归于黄土的男人令他们谈之色变，他们中有不少人曾经不仅一次的诅咒这个曾经一度于他们同殿为臣的敌将死于非命，而今，当这个男人身异处，头枕着河洛之地，而身体却躺在了江汉平原，这洛阳的确是个风水宝地，北郊的邙山葬着刘汉王朝多位帝王，而如今关羽又以亲王规格葬在了洛阳南边。“来人，再次立碑，修建宗庙，安排兵士在此看守，若有任何差池，涉事人等夷灭三族。”众人闻听全部心里一惊，这曹操自当政以来，下令禁止厚葬，甚至连陵墓之前也不许立碑。“魏王，果然对关云长深情厚谊...可那关羽...哎...”众人无不感慨。&1t;/p>
“魏王，那廖化作何处置？”一个文官问。&1t;/p>
曹操望向缓缓流过的洛水，“他是忠义之士，既然如此就让他看护云长之墓吧...吩咐下去，既不能放走他，也不能加害于他，孤王已经仁至义尽，他想做苏武，孤王也没有办法...”&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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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了两个月，廖化几乎每日都呆坐在关羽的墓前，日升月落，他感觉自己此生便会留在这里。一日黄昏，一个白苍苍的老者走进了关羽的墓园，廖化看了一眼，只见那老者年过六旬，体态有些胖，虽然面有病色，但是却难掩其一脸英气，显然非平庸之辈。廖化也没有多想，关羽忠义，仰慕关羽前来拜祭的人不在少数。那人坐在墓前，一言不，身后一个仆人将美酒贡品一一摆开，那老者身着长衣，身上并无甚贵重饰物，廖化走了过来，那老者看见廖化，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金子，“有劳这位先生日夜打理关将军之墓，这锭金子不成敬意。”&1t;/p>
“老哥哥过谦了，廖某就是一个粗人，谈不上什么先生，况且我与关将军出生入死，与手足无异，这金子是万万收不得的...”廖化连忙拒绝。&1t;/p>
“老哥哥...”那人见廖化如此称呼自己，既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却又感觉十分亲切，“哈哈哈...老哥哥...叫得好...透着亲劲...看样子我也确实年长于你，好，就叫老哥哥。”那人显得十分开心，廖化也憨憨的笑着。&1t;/p>
“难得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今夜就住在这里，一来陪陪云长...二来我与你喝几杯...”然后转身对仆人说“你今夜先回去，告诉夫人...说我今夜就不回去了...”那仆人一脸惊恐“大...大人...这...怎么行...”那老者一扭脸，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那仆人只好诺诺的退去了。&1t;/p>
关羽之陵园旁边便有屋舍，日常用度倒也一应俱全，廖化与老者相对而坐，那老者将一壶烫好的酒倒在樽里，“来你我初次见面，还未请教廖老弟大名。”那老者举起酒樽，“不敢，我叫廖化，字元俭，敢问老哥哥可是关将军故友？”&1t;/p>
那人垂下眼睛，平静的说“不错，算来我和云长相识也有三十年了...这兵荒马乱，几经离散，我与他也有十几年没见了，想不到...”&1t;/p>
廖化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真巧，想来我与关将军认识也有三十年了...”“哦？老弟您是云长的同乡吗？还是...”那人也来了兴致，廖化迟疑了片刻，然后说道“说出来也不怕老哥哥笑话，我本是襄阳中卢人，早年误入歧途，加入黄巾贼匪...”廖化倒也没有隐瞒，将他前半生几十年的经历全部告诉对方，那人静静的听着，内心却极为震撼，想不到这个男人竟然有如此跌宕起伏的经历，似乎他走过的道路也曾和自己有一定的重合。&1t;/p>
廖化不知说了多长时间，嗓子有些干，他喝了一口酒，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后来我在麦城被东吴俘获，用计激吕蒙与自己比试，以残剑杀死吕蒙，又被那碧眼小儿送到了这...”那人听完更是震惊，廖化却显得有些惭愧，“在下出身卑贱，让老哥哥见笑了...”&1t;/p>
“老弟这是哪里话，有道是‘英雄莫问出处’，出身布衣者仍可以匡扶社稷，挽大厦将倾之危；居庙堂之高者也不乏尸位素餐，祸国殃民大奸大恶之辈，想不到廖老弟有如此之经历，在下五体投地。来，干！”说着二人再饮一杯。&1t;/p>
几杯下来，二人喝到兴起，那老者竟然摇摇晃晃的起身，晃着已经福的身体，挥舞着长袖载歌载舞，“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转身对廖化说“廖老弟，你可知杜康？”廖化面色通红“是...是传说中造酒的那个吧...”那老者大笑“对对...就是那杜康...传说杜康造酒之时需三种不同的人的血作为药引，杜康分别用文人，武者，痴人三人的血做引，故而日后人们饮酒，都是最先道辞祝贺，犹如文人之谦和，再到一饮而尽，犹如武者之洒脱，最后再伏地而吐，满口污言秽语，犹如痴人...哈哈哈...”廖化也拍着桌案大笑“妙啊，真妙，果然是到最后才脱去一切伪装，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世人皆痴人也。”&1t;/p>
那老者一听这话，惊奇的看着廖化，白皙的脸上竟然焕出矍铄的神采“廖老弟果然高见，什么贵人贱人，王侯百姓，去他妈的，都是痴人，都是痴人啊...哈哈哈...为世人皆是痴人，再干！”二人又喝了一樽。那老者接着又唱又跳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对了，廖老弟...你说这周公是奸臣还是忠臣？”廖化又喝了一口酒说道“成王年幼，若周公想篡权自立易如反掌，周公东征保大周基业，忠诚也...”那老者点了点头“是啊，主上年幼，外臣外戚挟持天子，只有那真豪杰方可扫清六合，澄清宇内，然而大忠似奸，大奸似忠，世上又有多少人被这表面的假象蒙蔽了双眼，三人成虎，以讹传讹...”那老者突然有些激动，身子有些摇晃，廖化连忙扶他坐下，那老者指着廖化说“廖老弟你是荆楚人士，何不唱个楚辞助助兴？”廖化晃着脑袋“我没念过几天书，实在不会，要不然我给老哥哼几个家乡的小调吧...”说着廖化哼唱起来，那老者静静的听着，仿佛回忆起了自己的儿时，回忆起自己的家乡。&1t;/p>
“廖老弟，我看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还孤身一人...莫非你现在还是个童男？哈哈哈”也许是酒酣正浓，那老者也开起了玩笑，廖化憋红了脸“老哥怎么能这样说，我也有过女人...”廖化也有些喝多了，于是将他和青梅，董白，蔡琰，甚至和蔡环那一次‘阴差阳错’也和盘托出，那老者听得捂着肚子大笑“哈哈哈，想不到廖老弟你也如此风流啊，想不到那个刘景升那个蛇蝎毒妇你也...哈哈哈...”&1t;/p>
廖化红着脸，叹了口气“那女子虽然心肠险恶，但是却未料到临死之前却造于禁和一干士兵凌辱...”“廖老弟你说什么？”那老者显得有些意外，“你说的可是真的？”“那还有假？是我亲眼所见，竟然对一女流之辈做如此禽兽不如之勾当，真的枉为武将！”那老者若有所思“想不到这于文则竟然如此...怪不得他丢了樊城...”廖化没有听清“老哥哥，你说什么呢？”“没什么，没什么，来...来继续喝...”&1t;/p>
又是几杯酒下肚，那老者敞开了衣服，“廖老弟...你刚刚说蔡琰，可是那蔡邕之女...”“没错...她被匈奴掳走，我愧对蔡先生...”“廖老弟，你还不知，蔡琰几年前已经被我...我们大王从匈奴迎回...现在嫁给了名士董祀...现在就住在洛水畔...”老者显得有些意外，毕竟那时昭姬归汉在当时算得上一件大事了。“原来是这样...回来就好...”廖化显得有些如释重负，这时那老者凑近廖化，胳膊搭在廖化肩膀，带着酒气的说“廖老弟...除了这死了的刘表的那个婆娘，老哥哥我不能把她死而复生，剩下的几个人，你若是还挂念，我可以根据画像，在这天下遍寻，找回来给你做老婆...即便那蔡琰，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让董祀休妻，把蔡琰让给你...你看如何？”&1t;/p>
廖化有些窘迫，他推了那老者一下，老者哈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美人谁不爱...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哈哈哈，二桥？二乔？”廖化没有听懂那老者最后一句赋，嘴里已经含混不清“你说给我找，就给我找，你以为你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啊？”那老者一怔，瞪着眼睛，插着腰，一字一顿道“老夫就是曹孟德！”廖化一听这话，也瞪大眼睛看着老者，突然噗呲一笑“哈哈哈，你还是曹孟德呢？我看你也就是个掌管大汉户籍的官儿...”那老者一听这话也，噗嗤一乐“哈哈哈，老弟，你说对了，俺就想掌管这天下百姓的户籍...”...&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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