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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天籁


养伤总是既难受又不便的,卧床许久不见好算得上常态。三十个板子比往日都要凶得狠,少了追燕的唠叨和调侃,难免觉得缺了点什么重要的环节。

        老爷用了些手段——养耳目嘛,官场的人大多是会做如此。听到了追燕乘车去了寺庙还是不太放在眼里,嗤笑着骂道坏事的秃驴,不信逼不了他们交人。

        这是,有丫鬟在衣柜缝里找到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几行字,大意是“如果找人把我像朝廷要犯一样押回去,追燕立刻剃度出家!”

        哪里会有达官贵人想娶个脑门上光溜溜的儿媳妇?

        “偷偷绑回来,未尝不可。”

        家丁低着头,不敢抬眼。

        “老爷,远山寺出了名的戒备森严,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恐怕……确实不可。”

        那股压抑在胸腔的怒意让姜友维想生吞活剥个人,至于是谁——

        那可多了去了。

        他头痛地揉着额前两侧,摆手让人滚出去,也在对方的心中留下了“只知慈眉善目,不识怒目金刚”形象。

        值得高兴的是,我并未像想象中的那般钉死在床上,稍微能动弹的时候,便开始享受所谓“死前的欲求”。问姜辞哪块儿的曲子好听,无论花街还是戏园子,咿咿呀呀的是个男子无妨——我此前是绝对不喜如此,现在当是拍手叫好。

        说悲观不为过,事到如今也不去惧怕了,当活便活,活不了只求一痛快,愈发像那些说着“秋风走马,醉卧沙场”的“壮士”了。真敢给自己这个鸡头硬生生安上凤凰尾巴,我自嘲地放弃这两个比喻。

        要是与先前的心绪相比,此时当真算不上浑浑噩噩。我左右甩了甩胳膊,太阳差不多也没有前些日子那么毒辣了,动作起来没没有牵动痛处,那就是可以到处乱跑的意思。

        先是去找了姜问如,老爷确实在当时询问过关于离家出走的一些经历,态度冷淡,与问题相配之,处处透露着看不起人的贬低意思。问如却没放心上,颇有些妥协的味道。

        大家都习惯了,这才是我们二人最感讽刺的。

        “你习惯了吗?”

        “我习惯了,你习惯了吗?”

        反复来回不嫌烦人,像是个笑话似的,先是我捧腹大笑,再是对方以书掩面发出“咯咯”的动静。

        期间了解到,老爷依旧没有把自己的抉择告诉其他人,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我一时间无法评判此举到底是好是坏。

        原本想在事发前将姜问如的悲观态度劝上一劝,但母亲的声音好像也影响到了我,产生了些许变化。虽然自己本身也包含着巨大的悲观情绪,着大概是从小就注定了,可如今竟然也对别人的失望和消极感到认同。

        总的来说,就是不想劝了。

        我与其越是聊,就越在想:劝了干嘛?这种想法明明很对啊。

        或许还会倔犟地否认上一句:不,这种认同本身就不是对的。

        但正如前面所说,我一时间无法评判了。

        那就这样吧,何尝不是一种妥协?

        甚至会觉得哪怕告诉姜问如“父亲要反,圣上若依旧稳坐龙椅,咱的脑袋都得掉掉”,他估计也只会木着脸,回道:“死就死,反正过个几十年早晚都是要死的,倒是可惜了没看完的书。”大气都不会叹一声,若是将来有了牵挂,就另当别论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妥协?对自己没有怕死之人的巨大忧伤。

        悲观的人在所有人都为之悲观的事上,轻而易举地接受了。

        想起姜喻山那小子,不过是个寻常人作派罢,贪生怕死也并非独特。只是一想到他寻去了红杏楼,我是不信那地方是他随便找的。

        聊得满足后,我问上次刀疤脸给的茶叶如何,姜问如连连点头认可的留齿清香,回复多做留意,便离了场。

        我倒是很想知道,姜喻山在花街柳巷,留下了何等风流。

        这时的风捎带着微乎其微的盛夏残留的灼热,已然有了凉意。红杏楼院内外的绿色褪去稚嫩与倦意,未来得及枯败,染上脆弱的黄。

        走在路上,脚底垫着微厚的叶子“咯吱咯吱”发出响,有些枝干生生断成几节。

        这一次,我大着胆子直接坐在围墙头上,没有了那一点距离,里面的模样更清晰可见。

        那些正忙着待客的章台人发觉不出,温柳支着扫帚拿落叶一干堆送在角落,顺着风声抬头活动胫骨。

        “姜小姐?”

        她仰头动作停在半空,视线落在围墙之上,双腿交叠安静坐着的人。

        “嗯。”

        我没有给予过于热烈的回应,从上头慢慢半爬半跳着落脚,稳定身形,双手拍干净顶上粘着的灰尘。

        “许久不见,这生意是越做越有盼头了。”回忆着门口来访的客人,我深深感叹着。

        温柳放下手里的东西,也掸着捞起的窄袖,“是,有意思的事儿也多了,稀奇古怪的人越来越常见,口音也南辕北辙。”

        本想寒暄几句,我意外觉得似乎二人之间好像不需要礼节性地特意去铺垫,斟酌片刻,就着这些事问了起来。

        “很多外乡人往这里来?”

        我拉过先前常坐的马扎,安置在门口长凳的旁边。看着那扇后门的半边布帘子,总觉得情况不止如此。

        曾常住外乡的人涌进王城,大概也有些本地人往外去了。从乡里百姓几年如一日的来来往往中,与过往无甚差别,倒是曾与老爷四处奔走时所见的穿金戴银之人,不太能见着了,大概是最近不太造访,此时忍不住留了个心眼。

        回忆了一下莹秀所说的日子距今约有几日,我琢磨着准备开口。

        “前些天,芹儿姐姐与我说了,似是有了个叫姜喻山的新客人。”

        未等问出温柳已然提出,我略显惊讶地看向对方,她也抿着嘴,一副正斟酌的神情。

        我绕圈接下去说:“我家三弟,有时也会逛逛花街什么的。”

        确认了身份,温柳才放下心来,只是会想起芹儿先前的描述,那副费尽心思讨好别人的样子,心下愈发疑惑。

        “可有什么异样?”我观察着,适时提出问题,“他许多时候都让人不太放心。”

        思考再三,温柳看了看我没有生气和责怪多事的意味,梳理着言语,将芹儿在树下的抱怨原原本本毫无遗漏地说给我听。

        或许是她也觉得奇怪,达官贵人的子嗣也会作一副谄媚奉承像对待别人,母亲虽然总是告诉自己官场的人多事端,所谓交际也无比复杂。

        我听了忍不住皱紧眉头。

        “沈公子?哪个沈公子?”

        温柳也没有迟疑,“柳儿记得,好像叫……沈世杰。”

        沈世杰!

        我心下大乱,这便是沈家关从小惯养着的少爷,前段时间老爷还想把追燕嫁给他!姜喻山怎的扭头就和人家来了红杏楼?他是此处的常客,姜喻山讨好的意图太过于明显,对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随老爷见识过一二,这人是个傲气急躁的性子,那两颗眼珠子仿佛不是用来看人的——他很少上拿别人当“人”看,归“功”于老爷和老头的宠溺。

        典型的公子哥。

        想到这儿我长长叹气,温柳关怀地询问。

        我摆摆手,“我只怕是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所排斥,却是老爷所吩咐。

        是啊,那是不是说要旁敲侧击?反正连把自己女儿送去都能做得出来,儿子去跟人家套套近乎怎么了。

        “最近,是有什么很重要,嗯,很难办的事吗?”她侧头问,“总觉得姜小姐脸色不太好。”

        “喻山来光顾的那天,我挨了顿打……习惯了,昨天刚养好伤,今天就来看你来了。”我没有隐瞒,故意笑着回答。

        果然,温柳顿时露出惊讶又担心的神情,“怎么样现在?养伤养了这么久应该挺严重的……好透了吗已经?翻墙挺累的,刚刚泛疼了吗?”

        我看着她细弯的眉毛耷拉下去,嘴角继续上扬。

        眼睛很明亮,嗯,很灵性。否则我怎么会一直盯着移不开?

        “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刚才也没疼。”我手掌绕到对方背后,一下一下顺着乌黑的发丝,觉得很好玩。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温柳也依着我的动作没生气,轻轻踢开飘过来的黄叶。

        这个时候的风不像春季的微弱,不像夏日里初带着大雨,又带来酷暑。它舒服得恰到好处,让我自然而然想起那只风筝。

        “风筝呢?”

        “在屋里头,”她歪过脑袋,期待地说,“最近的风刚刚好,柳儿得好好选个日子。”

        我失笑道,“怎么想不到我头上呢?”风筝是追燕帮忙买的,说不上是“借花献佛”。

        “姜小姐会来一起吗?”

        温柳顿时期待地抬头看着我,不一会儿又鼓囊着腮帮子,“不行,姜小姐伤还没好透,最近天在转凉,染上风寒就不妙了。”

        这是有顾虑了?

        “还叫姜小姐?我不是把名字告诉你了吗,”我顺手移到她脑袋顶上,手指尖点着那处发旋,“我知道河岸那片密密麻麻的树林子后面,有片极宽阔的草地,放风筝绰绰有余。”

        忽然想起在红杏楼门口看到的身影,我烦闷地撇了撇嘴。

        “不过今天确实没空,一会儿还有事要做。”

        说罢我依依不舍地抬开手指,起身把马扎放回原处。

        这种时候,就该要告别了。

        我拱手以礼相辞去,末了停顿片刻,随口说了一句“再会”。

        这句辞行不知怎么好像比以往更加真切,温柳眼睛暗自一亮。

        “那个,姜小……姜,姜雪。”

        话音刚落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个手里紧张地攥着两腿侧衣服的姑娘,双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吗?”我试探地问,直觉对方有心事。

        她反复着此状,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灿烂地浮上笑意,似是对刚才那番呼唤的补偿。

        目送对方一步一步从院子里离开,温柳继续坐在屋檐下出了神。

        “回见……”

        还会有下次,也许只是礼貌而已,人们都这样说。

        她仿佛静止了半晌,觉得自己越来越害怕那人不再来与自己说话。

        或者,在这围墙之内,再也看不到对方,抬头墙上不见面孔,双耳不闻脚步声,低头没了那双靴子,也感觉不到有人在摸索自己后背的头发。

        仅仅是害怕再次回归孤寂……温柳原本是这么想的,但她总觉得哪怕再有别人来与自己说话,也不会产生这种感觉。

        哪怕有别人……也不是她。

        到现在温柳还能清晰地想起和对方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风在那时少见地越吹越凶,吹得屋顶吱呀呀作响。自己怕把衣竿子给挂倒,收拾手脚赶忙开门,迎面便是吹过来的衣裳该在人脸上,那人表情顿时变得傻愣愣的。

        她想到这儿不由失笑,那扑着脸的衣裳,就是给姜雪穿上的那件,对方倒是没看出来,光紧张了。

        自己余光打量着,越看越好奇这扮相,一个故作镇定的姑娘。

        也就聊了,半天吧,对方离开时心里头感觉怪怪的——大概从交谈的时候就有些异感了,自己归结于在院儿里头憋了太久,憋得太难受了,于是开始为“走出去”的念头付诸行动。

        但现在也零零星星,偷摸着出去过好多次,越发清晰地感觉到不只是这么一回事儿。

        到底是为什么呢?哪怕说不上话也好……害怕自己哪天突然就见不到对方了。

        如果可以的话,想一直这么挨着肩膀,一直能将对方的面孔映在眼底最深的地方。

        温柳苦恼地歪着头思索,想到还是去问问芹儿姐姐,她比较好说话。

        可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

        ……

        到了这个时辰,章台的客人不会太多,尤其是红杏楼这种没有什么名气的。

        我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视线里就变得稀稀拉拉,寻找起来十分轻松,称得上是一览无余了。

        只是尽管如此依旧没有找到那人的踪迹,我皱了皱眉,往红杏楼里走进去,环顾四周,果不其然看见对方在楼上作为喝着茶吃着瓜子,旁边有个姑娘面色平静地说了几句话,说完便离开,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花花公子——仅限于我知道其身份的情况下,如若是寻常人打量过去,装模作样还挺成功的。

        是在打探消息。

        我不甚在意地坐在他对面,掏出钱袋点着数目,轻轻扔到桌上。

        “接活?”

        “哟,真爽快。”

        何晃端着茶盏的手摇来摇去,全然不怕茶水挥洒出来,“说吧,姜大公子,是不是开始担心脑袋了。”

        “猜得挺准,”我后背往椅子上疲惫地一靠,与温柳交谈时的精神面貌无任何相同,平静没有遗漏出除了乏味以外的任何情绪,“不知道你这完好无损的脑袋,灵不灵光。”

        他抿口茶,吹了吹又放下,“嗯,姜老爷怎么说?大抵是在叶陈两家里选。”

        我嗤笑着,无顾忌地说。

        “沈均舍。”

        “沈……”何晃语塞片刻,“堂下官?”

        意料之内的反应,我也觉得好笑地故作认真点头道:“对,堂下的。”

        “沈家的老太爷是绝对不会叛离圣上,至于沈均舍沈老爷……倒是比较模糊。”

        待茶水温度适宜,何晃将其送进言久后干渴的嗓子,舒着气收下适缓的感觉。

        他本想继续把沈家的情况再多做分析,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微微睁大双眼看向对面。

        我没有任何波澜,光明正大地对视。

        “……您可真敢告诉我,绝对算是大事了。”

        “你会泄漏出去吗?”我含笑着死死盯着对方,其任何的表情细节都能说明问题。

        何晃若无其事地耸耸肩,“那你们就完蛋了,可得藏藏好。”

        “少跟我打太极,我要一个承诺。”

        “好吧,我不会泄漏姜家的打算,否则姜辞会弄死我的。”

        最后一句只是玩笑,我收回目光,确认这个人表面上还是足以让人信任的。

        我手指扶在桌沿,不自觉地敲击着。

        “沈家,沈世杰……”

        忽然,一个名字从脑海中浮现。

        “沈识云?”

        何晃回忆一瞬,脱口而出那个称呼。

        “沈将军……沈均舍的外甥,沈小公子的堂兄。”

        我梳理了一下其中包含的优劣,何晃却先说道:“沈将军还是有力量的,或比沈老爷高上不少。

        “若是要找说头,沈识云可以,”他摇了摇头,“沈老爷……没那个能耐。”

        细细想来,沈识云真正的“出头之日”并非沈家亲的提携,而是广贤王的招纳,才在多年后让大多人在某场战役中认识到这一存在,从此平步青云,也算对得起王爷提拔。

        何晃掂量着茶水,喊来姑娘再倒些许满上壶,此刻二人正而八经地坐在上面说话,使得章台在这一小处地方像是个茶馆,尽管如此也没有缺乏眼力见的凑上来,颇为自在。

        来客不多不少,做生意的也不刻意招惹是非,这大概就是这个包打听选择红杏楼的原因吧。

        不过不可能只此一家,我时常蹲不到对方,否则早些时候就把人扣在面前问东问西的了——当然,会付报酬,我又不是缺钱的。

        “该说正题了。”

        何晃这才把桌上的钱袋拿到自己手里,从里面掏出个铜板往上一抛,发出嗡嗡的响,啪地摁在桌面上,再单独放进袖子。

        “姜大公子这钱,不会就买这么个人名儿吧。”

        “自然是不会的。”

        怎可能就这么便宜你了?我手肘缓缓撑在木桌上,两首十指交叉挡在脸前,思索片刻。

        “沈识云独立出来的府邸在何处,他常住在哪里?”

        “嗯……”何晃抬手点着自己脑袋,持续一小段时间后给出答复。

        “不算远,我待会儿拿张图纸给你标上,就在沈府不远处。”

        我点头接受,见对方与自己所想无二,依旧觉得这个问题不值当。

        不过,我本生的打算中也有别的疑问需要解答,尽可能地在当下的时候,给老爷的动作多打些补丁。

        “话说就算是这样,姜老爷怎么会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堂下官的身上。”

        何晃少见地越线发出疑问,肉眼可见的故意为之。

        是判断我不会介意,表面上却还是要兜个圈才说出口,果然是包打听的本性。

        “或许也是图他背后有沈识云……或许。”

        毕竟,哪怕沈老太爷是个人尽皆知的愚忠之人,也意味着随时有可能被当作弃子,随时会没了作用。

        归根结底,姜友维还是怕了。

        但是沈识云与其的关系却鲜有人知,就连姜友维也未必知晓。何晃能清楚并脱口而出这层关系,倒也证实其颇有些手段。

        我无声叹气,此时与面前人的交流不是生意,只是单纯的交流。

        如若当今天子真的不作为,时局动荡也不远了,推翻不意味着是件坏事——前提是能推得翻,谋权篡位,成王败寇,从古至今向来如此。

        这件事情可以办得壮烈,办得体面,可姜友维这一怕,本身的选择变得不坚定也无信念,还想找不参与进来的人寻求保护。

        如此看来,姜喻山当真是他亲生的,一个模子刻出来。

        我悄然结束话题,收回散漫的视线。

        “第二,沈家最近有关沈世杰比较重大的事宜和决策。”

        何晃回忆着,发现对此的消息杂乱且模糊不清,摇头表示结束后自己去打探。

        “第三。”

        我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向下点住不动。

        “知道温柳?”

        “谁?”

        对方反应一下,才想起来,“后院里头的柳儿啊,她怎么了?”

        “我要知道她的身世。”

        “哦?”

        四目相对,何晃抬了抬眉毛看了半晌,试探着笑道:“我怎么觉着,姜大公子已经知道不少了。”

        我下意识地余光往楼底下看了一眼,老鸨正在牵着姑娘往客人旁边带,一边介绍着那张娇滴滴手绢半遮面的脸庞。

        何晃顿时弯了眉毛。

        “果然,您这是想做甚?”

        被看出自己有些了解,我没做回答。

        他见面前人一脸“闭嘴”表情,无辜地摊开双手。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颔首垂目,考虑再三后接着道,“除了老鸨是她母亲这件事。”

        对方也往楼下那处看了几眼。

        “知道这就足够了,她们是逃追捕多年,这龙椅上的人更替后不再被当作事,外面各种战乱饥荒闹得凶,才来王城赚钱苟活。”

        话音刚落,何晃顿了顿喝口茶水,我环看四周见没人会听见,桌椅与桌椅位置之间的隔离也甚是令人放心,才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对方。

        “她爹温老爷子也是个官,由侍读一路往上升。老鸨儿年纪轻轻嫁给他,稍晚才怀上温柳。”

        “然后呢,就和现如今差不多。”

        我忍不住皱眉,看对方声情并茂像个说书的一样夸张感叹,情绪只得去一半留一半。

        “你晓得当时朝廷是什么手段,心狠毒辣,斩草除根去针对继续所有问题。但这样就没有一个余地回旋,动作也过于浩大,连累了不少百姓。”

        事后的发展我们几乎都知道,一边某王爷表面上与自己“兄友弟恭”,另一边自己的小儿子与自己“父子情深”,实际上两个都时刻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座椅。

        说来也巧,那王爷想挑起民愤推翻天子,结果是失败了,被打入牢狱。而此事也给朝廷了不少伤痕和压力,小皇子把握住了不少心态动摇又颇有能力的臣子,带着兵马在深夜一举夺下宝座。

        于是,那个成功上位的小皇子,成了当今圣上。

        何晃没有对此多做赘述,省略了人尽皆知的事,继而道。

        “温老爷子具体的官职官品如何实是不详,也只能得知其是由侍读继续升官的,说法也有许多,有人说最后升到了正三品,也有人说是从三品。”

        前途一片坦荡啊。

        “你说巧不巧?他提前嗅到了倒台的气味儿,便暗中帮了王爷,谁知做了‘炮下残灰’,被判了满门抄斩。那时的老鸨儿远在娘家,消息传到耳朵里的时候温府一家子都没了头,只剩她——还有肚子里的温柳。”

        “先帝只发话:‘漏了人,还算哪门子的满门抄斩?以后说的话还有人听,有人忌惮吗?’”

        “‘全部追回一个不留,休想当漏网之鱼。以此,震慑。’”

        “娘家人便是把她赶走,给了川资,逃亡时又在船上生了产,跌跌撞撞的生活就这么诞生,直到小皇子上位。”

        我看着底下的人,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不想离开的姑娘,说自己是被捡过来的水桃,又说大家都一样。

        红杏楼生意不好,其实她们根本就不会那档子事。

        逃难之地当时无权贵,常态则是一片乱象。饥饿的人操纵着最后一点力气到处奔走,也不管人肉臭不臭了。

        对于她们的来历,怎样都能想得出来了。

        何晃觉得自己已经交代得够清晰,突然又道。

        “倒是还有一个事,不知是否属实。”

        我抬眼默不作声,示意继续。

        他清了清嗓子,“老鸨在那几年之后似乎还遇到了一个燕赵那儿的商人,手里头颇有些闲钱,不介意地娶了她,还接纳了温柳。”

        “嗯……”我听进了这句话,点点头,“是真的。”

        按照那时候的灾荒程度,温柳如果依旧在逃亡状态而非拥有了稳定生活,便该不知踏青与游玩,更不会养成习惯。

        重要的是,都能对应得上。

        但尽管如此还是会不由怀疑:或许是见过,向往呢?

        我思考过,那向往十有八九是来自于现在的围墙。

        何晃欣喜于意外收获,忽得听到一声打断。

        “后来。”

        “后来?”

        他想起自己没有交代关于这件不知真假之事的尾声,最后又续上一句。

        “后来,那商人在兵荒马乱之地,被那些灾民染上恶疾,夫妻恩爱没满两年就病逝了。他的钱财被周遭洗劫一空,母女俩就又开始了流离失所的日子。”

        被给予,被夺走,这就是温柳所看到的东西。

        那眸中的干净从何而来?

        “为何又被关在院子里,鸨母不让出来?”

        对方解释:“一是虽然追捕和注意都松懈了,可衙门到现在都能找得到关于老鸨的通缉——早就泛黄陈旧放在不起眼的地方,看到的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保不齐有人会很乐意把这个当作把柄抓在手里,一些以前的人也知道温柳是她女儿,所以老鸨就用笨办法了。”

        哪怕或许会毁了温柳的一生。

        “二是不想让她和自己一样干这种勾当事儿,与其一相结合……啧,蠢极了。”

        确实是蠢到了极致,无论怎么想都会有更好的办法,只怕多年奔波使得思想生了锈,也可能本就是如此一个人。

        我又给红杏楼生意不好的理由加上了一条。

        造成的矛盾无论如何也不通顺,既不择手段哪怕困住也不希望她出事,哪怕会毁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又不希望她被低俗所玷污。

        忍不住摇了摇头,怎么会蠢到如此地步,我甚是不解。

        温柳又是如何度过后续的年头?哪怕成为囚笼中的一份子,我看着她依旧干干净净。

        被给予,被夺走。

        我想起她看着风筝时的眼神。

        在一次又一次被夺走后,哪怕在围墙之内不得动弹。

        她会不厌其烦地安静等待下一次给予吗?我对此深信不疑,温柳绝对会在看见的一刹那伸出手,迎接和拥抱下一次的短暂。

        对这种人,我已经有了印象,有了经验,有了理解。

        这就是为什么第一眼看见她,会看见风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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