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玉碎难全（三十六）
“而且！不是你告诉我，既然现在是执笔官，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么！”看钟离溪依旧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我也干脆破罐破摔，“这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好方式！”
“你这狠心的丫头，这么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留给他们吗？”钟离溪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我说道，“你就坐在这里等着，猫妖等等会自己找上门。”
我疑惑地看着钟离溪，他却没有在做任何的解释，只斜靠着一旁的大树枝干闭目养神起来。
“等着。”钟离溪又说了一遍。
虽然钟离溪没有用命令的语气，只像平日里一样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我还是乖乖听话坐在了原地。
虽然我的内心无比的焦急，急切地想要知道霍小玉的现状，双脚却像是不听使唤，也就只能伸长了脖子，死命盯着前方。
既然钟离溪说了猫妖一定会来，让我安心等着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姑且先等着，要是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来的意思，我再去找应该也不迟。
坐立难安的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可我并没有等多久，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猫妖真的撑着伞走了过来。
她走得很慢，身侧的手捏成了拳头又松开，又捏成拳头再松开。
伞柄微微往前倾斜着，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她此刻非常的紧张，比我先前还要忐忑的模样。
她停在了我们的面前，没有说话。
因为我还坐着的缘故，能瞧见她咬住自己的下唇，脸也不自觉地紧绷着。
猫妖抬起了头，脸从伞下露了出来，望向了我身后的钟离溪：“谢……谢谢。”
虽然她露出了一副感激的神情，钟离溪却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像是睡着了一般，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为什么……”我看着猫妖开了口。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的问题还没问完，猫妖便打断了我，信誓旦旦道，“我保证。”
“保证？”钟离溪抬起嘴角有些轻蔑地笑了起来，“你应该有说过不会去打扰霍小玉和李益这样的话语的吧？做到了吗？现在的你又要用何来保证？”
钟离溪的一句话让猫妖的表情一下僵了住，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钟离溪却只是懒懒睁开了眼睛继续说道：“我虽故意挑了难走的路让霍小玉觉得疲惫，可这样的疲惫程度并没有到看场夜雪也会睡熟的地步。这应该只是刚好让你占据了她身子察觉不到而已，我这样说你懂吗？”
“你是在试探我？”猫妖一下变得警惕了起来。
“她可一直在说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呢。”钟离溪瞄了我一眼，看着我一副没弄清楚迷糊的表情，丝毫没有要给我解释的意思，反而一脸笑意，“而且，就算我在试探你又如何呢？”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见我是妖不怕不躲，一步不离地跟在我的身边，想探究着我的过去，知道我抵不住诱惑，还下套让我有机会独占霍小玉的身子……”
“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多情吗？”钟离溪扭头冲我笑了起来，“她似乎真忘了这身子的主人是谁了。”
虽然不知道钟离溪究竟想要做什么，我却能确定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故意惹怒猫妖而发出的。
我没有出声，虽然钟离溪的语气过于嘲讽，却没有扭曲事实——
我们会在这里，并不是因为猫妖，仅仅是因为霍小玉在这里而已。
猫妖的身体因为气极忍不住地微微颤抖，捏紧了拳头努力的不让自己发作。
“不对，这身子当年还险些真是她的了。”钟离溪脸上的笑容一下变得阴暗了起来，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只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够了！”猫妖低吼了一句。
猫妖松开了握住伞柄的手，手中的竹青色纸伞掉在了地里，被扬起的晚风吹得老远，孤零零地落在雪地里，虽纸伞在纯白的雪地里左右摇曳着，不细看却难以发现。
猫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发怒的表情，她只是摆了一张十分奇怪的笑脸，睁得老大的眼睛虽然望向了我们，却毫无光彩。
她像是被恶灵附体了一般，嘴角弯起了不可思议的弧度，诡异且狰狞。
“总是霍小玉、霍小玉地说个不停，谁能说我现在不是霍小玉呢？”战栗的双手被猫妖举到了自己的眼前，“能弹出好听曲子的手，能唱出美妙歌声的喉，甚至这狐媚男子的貌，此刻都是我的，我也是李益爱着的霍小玉啊！”
猫妖尖锐的声音在山间回响着，如同怨灵一般久久不肯停息。
猫妖的情绪突然变得很不稳定，疯了一般不停地喃喃自语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她的前面，伸出想要安慰她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之中，最后开始放了下来。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如果不是我！李益根本不可能再见霍小玉不是吗！”猫妖一下抱着自己的肩膀蹲了下来，她缩起了身子，不停地摇着头，“为什么忘记我，为什么要忘记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为什么……”
钟离溪微蹙了下眉，抱着胸的双手也放了下来，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神情看着蹲在地上的猫妖。
他鄙夷的眼神中滑过一丝的怜悯。
“妖和人不同，对于约定和誓言这种东西，会永远排在自己性命的前面，这是身为妖最基本的尊严和证明。”钟离溪轻声地和我解释了起来，“很可笑吧，明明妖在六界之中是最邪恶狡猾的一族，却有这样滑稽的信条。所以做了无法达成的誓言或者违背了约定的事情，会被内疚自责吞噬着，就像她现在一样。”
钟离溪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猫妖，神情语气皆是冷漠。
钟离溪说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毕竟妖在六界之中太过神秘，天界所有的资料也是十分有限的，居住在妖界的妖又甚少外出，加上整个妖界被飘忽不定的结界保护着，连天界也无法确定其所处的位置。
徘徊在人界的妖多数是修炼而成，虽没有妖界里出生来的尊贵，却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就像人会有底线和尊严一样，妖也有着不可违背的信条与信念。
只是……
“妖是这么矛盾的吗？”听着钟离溪的话，这些原本应该存在心里的话也就脱口而出了，“你也说六界皆知妖邪恶狡猾，他们最喜戏弄蒙骗他人，满嘴谎话出尔反尔也是常态，妖被称为妖也真是因为那些驱不走的邪念。既然如此……怎么又会用生命去遵守誓言？”
“那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又要怎么说呢？”钟离溪讥笑道，“仙神不也是表面上仁慈宽宏，给予一次新的机会，可又能改变什么呢？已有的罪孽是那么容易洗刷掉的吗？以卑微的姿态接受新生，小心翼翼维持着随时会崩塌的虚幻，何不抱着原有的罪孽坦然的生存？狡猾又如何？无恶不作又如何？至少妖一族不会用清高伪装自己，是最真实的。”
如此掷地有声的言论让我一下语塞，虽明白钟离溪的言语中并非正确，却无法清晰地指出来，停顿了片刻只能无奈地回上了一句：“这可能……也是妖界被世人讨厌的原因吧……”
“因为最真实，反而无法被容纳吗？”
我正挖空脑子想要纠正一下钟离溪这怎么听都不对劲地说话，蹲在地下的霍小玉却在这个时候冷笑了起来：“把真正的妖丢在一边自顾自讨论着这些，你们是故意给我机会还是小看了我？”
猫妖抬起眼睛看着我们，竖起的眼瞳中满是杀气。
“小看你？”钟离溪嗤笑了一声，字眼里满是轻蔑：“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好吗？”
“你！”猫妖一下瞪大了眼睛，才吐了一个字，话语权又被钟离溪夺了走。
“我们也好，李益也好，有谁正眼瞧过你？你只是寄宿在霍小玉体内道行浅薄的妖物而已！此时的你离了霍小玉会死，不离开你也没有几年可活，只是一条贱命你要何等妄自菲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还不清楚么！你真的是来报恩，还是给自己找了借口留在霍小玉体内，盼着她能活久一点，给你足够的时间找不损性命也能和霍小玉分离的办法？没人来揭穿你，你以为就能这样永远自欺欺人下去了？”
我第一次见到钟离溪训斥他人的模样，往日总是微扬的薄唇此时紧抿成一条直线，他的语气冷冰冰的，虽还是那张俊美的容颜，却极具魄力。
他仿佛生来的王者一般，我都被他的威严震慑住，无法进行思考。
面对这样的钟离溪猫妖哑口无言，我亦缓不过神来。
钟离溪一下吐露了太多，虽是在斥责猫妖，却还是变相地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了我。
看着猫妖一副愤愤不平却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反驳的模样，更是证明了钟离溪那些话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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