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玉碎难全（五十七）
我发出的提问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心有不忍的我便低下了头，不忍再看霍小玉。
谁知这时，我端着的铜镜的手被握了住，那冰凉的触感激不起我心中任何欣喜，却还是扯出了一抹笑容抬起了头。
“她……还……活着吗？”我不敢自己去确认霍小玉的生死，只能低头问着她。
“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那人从我手中拿过了铜镜，语气轻浮，“我不知道她能不能醒过来，反正没死就对了。”
“……谢谢。”
我沉默了很久，稍稍松了口气，才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如果你之前没有平复霍小玉的心情，我大概钻不到空子出来……”
她端着镜子细细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小玉的躯体现在完全是属于她的，猫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欢喜。
“话说这妆容是真的好看。”
我刚刚在给霍小玉梳头的时候就感觉到她气若游丝，像是随时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一般。
大夫也说她早已灯枯油尽治不好了，唯一让她活在这个世界的办法就是下猛药拖着，能拖一刻便是一刻。可那样的药物对身体的伤害也是非常大的，所以大夫在一开始就嘱咐过郑净持，让她准备好霍小玉的后事。
霍小玉要么因为药物压制不住底子被掏空，要么再难承受药的毒性，她总会因为其中一个原因离世，或早或晚都不奇怪。
其实对霍小玉来说，她短短的寿命已经被猫妖拉长了不少，我们应该知足。
可刚刚霍小玉精神起来的时候我却开始慌了，我知道那是凡界所谓的回光返照，知道这意味着霍小玉就要离开了。
在得知这必然的结局后，我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不甘心。
要是她能拥有的只是这样的结局，那么我更希望她在和李益第二次相遇之前就死去，现在的她带着这样一身牵挂和不舍，怎么可能平安地走过奈何桥？
“为什么你还能这样开心？”我看着背靠在椅背上，仰起自己的头不停变化角度看着镜中人的猫妖，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霍小玉死了可以再转世投胎。可是你……一定会灰飞烟灭的呀……”
猫妖把自己封印在霍小玉体内沉睡，亦可以让霍小玉在自己的体内沉睡。
我想猫妖大概是在霍小玉咽气前夺过了身子的主控权，在把自己所有的妖力激发出来，吊住这霍小玉的这口气。
猫妖这最后的妖力决定了他们还能活多久。
“那我应该怎样？嚎啕大哭表示自己很伤心吗？”猫妖瞥了我一眼，语气里满是嫌弃，“还是和你装可怜，说我不想死让你救救我？就算我说了，你有办法救我吗？”
“虽然一开始我并不想报恩报的这样彻底，可是中途的时候我就做好觉悟了，所以现在的我也只求一死了。”猫妖抬了抬自己的嘴角，“倒是你，之前不是已经被我说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想陪着你们到最后一刻。”
我说的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却惹得猫妖一阵笑。
她捂着笑疼的肚子看着我，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可她的演技太过浮夸，丝毫没有发现她的瞳孔最深处没有任何喜意。
所以我并没有用言语去反驳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她强制自己笑了好一会，嘴角上扬的弧线终于颤抖了起来，伪装的面具一点点地被撕下。
她垂在身侧的手偷偷地捏住了我的衣袖，说话的声音小得让人听不清。
“李益……李益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们了？”
猫妖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只能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希望给她找到一点依靠的感觉。
“我会让你们见到李益最后一面，不惜任何代价。”
“你不要随便和妖立誓，”猫妖抬眼看着我，眼眶有些湿却还露着笑容，“六界里没有比妖更看重这东西的。”
我点了点头告诉猫妖我知道。
“我最多只能撑三天，如果我继续出门翻天覆地搅，没有霍小玉的阻挠我一定能在三天内找出李益，”猫妖眨了眨眼睛，异常乖顺的外表下还在试探着我，“你能在这段时间把李益给我找出来吗？你能让他来到我们的面前吗？”
“一定。”
我把握成拳的右手撞上猫妖的右拳头，我们相视一笑，算是做了约定。
其实李益的行踪并不难找，他躲得再好藏得再严实，我相信在苏漠的火眼金睛下也是无处可逃的。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寻了苏漠，跟着他去他暂住着小院，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事情。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苏漠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他就坐在他的房间里十分淡定地写着他的记录，其间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所以当我忐忑地说完了所有内容，还一度担心他太过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完全没能听到我在说什么。
苏漠听完我说了昨天他走后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气得跳起来；或者指着我的鼻子一通骂。
可看着他此时平静的反应，我宁愿他一拍桌子不顾情面给我来一通怒骂。
他写完了手中的东西，合上了本子，架起了毛笔，才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我说上了一句：“你是真的疯了。”
“我……”
“这几天你就不要出屋子了，把这个好好誊抄一遍。”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漠便把写了半天的书本丢在了我的面前。
“嗯？”我大老远地来找他不是为了帮他抄书的，是来问李益在哪里，“苏漠，我是来问你……”
“需要我记录的部分，就到昨天为止。”苏漠依旧没让我把话说完，厉声打断了我，“你的记录也该在昨天也全部结束了。”
“霍小玉还没有死，我的记录也没有结束。”听出了苏漠话中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插手他们的事情，心里一下就感到不满了，“你要是不愿意告诉我李益在哪里就直说，我自己去找，你就当我没有来过你这。”
我刚想潇洒地转身离去，却被苏漠捏住了手腕。
他的力气比我大上很多，我根本没有办法挣脱，他把我拽到了我之前坐的座位上，模样看起来十分不友好。
“要是你没听懂，我就再说一遍：在把你面前的记录抄完之前，你那里也不能去，这是身为执笔官的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
要是以往听到苏漠用低沉冰冷的声线说话，我一定会立马躲得远远的能不招惹他就不招惹他，可现在的情况不同，虽我不能扳开他捏住我手腕的手，还是微仰着头怒视着他，表现出自己心中的不满。
“这是我之前读过的霍小玉传的内容，虽不敢说和被毁的那本一字不差一模一样，但用这份记录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苏漠没有理会我不满的目光，而是用另外一只手摊开了桌上的书本，做着进一步的解释。
苏漠从没有强求过别人去做什么，今天的他反常得很。
“苏漠，我知道我的做法让你觉得非常非常生气，可我之前就说过了，这是我自己的记录，要怎么写都与旁人无关，”我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顶道，“如果你觉得我的记录会给你惹出什么麻烦，你放心，天帝那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牵连到你，反正我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感觉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我现在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给这个故事一个结尾，一个我觉得真的算是结束的结尾！这样的结尾不是你看到的冷冰冰的文字能代替的！”
“我没有生气，”苏漠静静地听我说完，轻叹了一口气，“也不想妨碍你用你自己的方式去做记录，你的记录做成什么样也都和我无关。只是这一次不行，这样的记录我不能认同。”
不能认同？
苏漠的话让我一下哑言，我有些尴尬地笑着：“我现在的做法没有什么问题。”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不否认钟离溪对你说的话，就是你是故事里的人的说法，”苏漠定定地看着我，“可是，你现在这样做，对别人就公平了吗？”
“我对谁不公平了？李益吗？还是霍小玉？或是猫妖？”我不能理解苏漠说的话，“我知道，你看过这个故事，知道这个故事原本的结局，觉得我在这个故事之中把这个故事带偏了，又或者你看过的记录里霍小玉在昨晚就死了，她是不可能再见到李益的，反正霍小玉的死是注定的，那么让她死前在看一眼李益又能怎样？临死前的这一眼就能改变故事了吗？”
苏漠把手放了下来，如同我是不可理喻的人一般撇过头不再和我做任何的争论。
“如果你觉得我是改变历史了，就当我是改变历史了！”我的心里有些气不过，一把抓起苏漠丢在我面前的抄本，另一手从脖颈里拽出了奈何变大捏在手中，“如果你要记录的就是这硬邦邦的历史，我现在就给你抄下来！抄下这没血没肉的故事！但是！我抄完之后你一定要把李益的位置告诉我……”
“啪——”
我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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