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玉碎难全（六十）
“玉儿，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啊。我让你……让你等了这么久。”
霍小玉拼命地摇了摇头，打断了李益的话。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放弃了，对不起……我以为……以为你真的抛弃我了，所以……我……所以我没有在原地等你。”
“……”
“我应该相信十郎的，就算所有人都告诉我你负了我，可我该相信你的……对不起，连我都去怀疑你。”
听着霍小玉的话，李益微微皱起了眉头，又有些不忍地闭起了眼睛，他伸出双手把霍小玉搂在怀中，语气也是哽咽。
“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了。”
“欢迎……回来。”
我的眼睛像是被什么模糊了视线。
我深吸了一口气，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眼前的事物才再次清晰。
“十郎，没有我的日子你过得好吗？”霍小玉双手捧起了李益的脸，轻声问道。
李益思索了一会点了下头，又摇了起来，他笑着道：“玉儿不在身边，我怎么会过得好呢？”
“那么，十郎以后得赶紧习惯了，”霍小玉的眼睛没有离开李益片刻，像是想把它刻到自己的脑海中一样，甚至伸出了手去勾勒起轮廓，“玉儿，不能再陪伴你了。”
李益蹙起了眉头，一下又松了开，扯起了笑容：“玉儿你在瞎说什么，我这不是来接你走了吗？现在，我可以和你立誓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
李益的话还没说完，霍小玉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她摇了摇自己的头，没让李益把对她的誓言说完。
仔细看就不难发现，霍小玉整个人几乎全依偎在李益的怀里。
要不是有李益支撑，她早就已经倒下了。
为了不让霍小玉过分难受，李益坐了下来，单手搂住了霍小玉让她能靠在自己的身上。
“我们……就是在这里遇见的呢。”
霍小玉的脸色变得惨白，眼神里也全是倦意。
一旁的李益仰头望着天，像是不让眼泪从眼睛里滴落。
“嗯，你弹的曲子，很好听。”
“只是，我已经没有力气给十郎在弹曲子了。”霍小玉笑了。
“没关系，等你好了在弹也是一样的。”
霍小玉靠着李益的肩窝，看着他们面前的树林。
“那一年我本来想偷偷跟着你一起去的，不被你发现，就算很少能看到你，可在一个城镇也是好的，可一想到要是你哪天偷偷回来，发现我不在一定会很不安，我就一直留在这里。我给你做了好多的衣裳，和我娘学了好多菜式，想着等你回来能更好地照顾你……”
“可是我等不来你……一直一直都等不到……”
霍小玉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的埋怨，她像是在说一件非常普通的小事。就像她和李益在一起的那几年里一样，她靠在李益的身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李益一些家常的事情。
“对不起……”
李益一下心疼地搂紧了霍小玉，下巴磕在了她的头顶心，反复轻语这三个字。
“有一段时间我在想，要是我的爹爹没有死，我和你也算是门当户对的。”霍小玉摇了摇头，窝在李益的怀中，微微闭起了眼睛，“可是后来我发现，那样的话我可能遇不到你，就算遇到也不一定会这么喜欢你。所以我什么都不怪，真的，什么都不怪。就算十郎你忘记了我，就算十郎你永远不回来，我也会记得你，会一直记得你。我曾经待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被你……被你宠着爱着……”
“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有我，”霍小玉的指尖戳在李益的胸口，“不过压在很多很多其他事物的后面，它们遮住了我，所以，你就看不见我了。但是，我也就只要这样一点的位置就足够了。”
霍小玉笑得很甜，笑得很释怀。
这样甜美的笑容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她的脸上看过了，她靠着李益的肩膀，对着站在不远处的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
虽然我不想打扰她和李益最后的这一点时光，可我还是抹掉了眼泪，小跑了过去，跪在霍小玉的面前。
“忆儿，谢谢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谢谢。”霍小玉无力地抓住了我的手，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对我们笑着，“可能……这一次真的要告别了……”
“小玉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的眼泪糊了视线，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是拼命地叫着，想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霍小玉准备说出的诀别之词。
“傻姑娘你哭什么，我很幸福，真的一直都很幸福，”霍小玉颤抖的手覆上了我的脸颊，“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希望你能过得比我幸福。”
一句话说完，霍小玉像是很累了一般，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的手也开始缓缓地往下滑。
我心底一惊，眼泪一下停了住，双手拽住了往下滑的手，却感觉到霍小玉的另外一只手也覆了上来。
就在我以为霍小玉不会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霍小玉突然又深吸了一口气。
“十郎，请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霍小玉气若游丝，左手无力搭在李益的手背上。
“你说。”
“忘了我。”
霍小玉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给李益回答的机会。
她还在喃喃地在说些什么，只是这次她不是说与旁人听的，这些话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什么都没有变……好像……好像还是那一年的风景……小玉，此生……此生不悔……”
话还没说完霍小玉的手已经垂在地上。
她闭上了眼睛，模样十分安详。
她真的很累了，这两年的等待，对于她来说，好似胜过了几百年。
明明每一刻都是那样的难熬，可为了不让身边的人发现还要装作没事一般，强迫着自己过着每一天的日子。
不过，这刻骨相思的日子总算到了头，她等到了他的十郎不是吗？
她等了这么久，等得这么累，是时候休息一下了，等她在睁开惺忪的睡眼，在面前的就是她一生所求的幸福。
所以，现在就让她安静地睡吧。
我呆愣着看着熟睡中的霍小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给她制造了一场美梦，一场就算不醒来也不会遗憾的美梦。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哭够了，此时的我是再也挤不出任何一滴泪了。
霍小玉死了。
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没有任何人再能救活她，让她再睁开眼睛，用温良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她也再不能和她心爱的人执手共老，去看那些想看美景；再也不能为心爱的人做衣服，在严冬的时候担心对方是否穿暖；再也不能弹琴唱曲一舞倾城；再也不能对他说着，我在等你，一直都在原地等着你回来……
人固有一死，生灵的消亡不是结束，只是另外一场开始，万物都会不停地轮回。
这是师父曾经讲给我听的话语，我原以为自己在天上待了五百年，也已经九百岁了，早已看透生死轮回，早已对此释怀。此时才发现我能说的那样坦荡，完全因为我和那些人没有的交情，只是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可这一次不一样。
如果不是身在这个故事之中，我真的不知道等待会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我们晃眼就过得每一日，对于在等待之中的人来说，每一日都被无限的拉长。
我跟在霍小玉的身边太久，久到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也融入了这个故事里面。
我陪着她看着她与人相爱，相离，直至死亡。
我不是冷酷无情的神，我经历的一切都是有血有肉的，所以，也会难受，也会心疼，也会……不知所措。
我突然被人拥到了怀中，原本觉得无助的我有了依靠，不由也将对方紧紧抱住。
“丫头，”钟离溪已经褪去了李益的伪装，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慰我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
我想牵起嘴角对他微笑，却只能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往下掉。
李益并没有来，正在筹备自己婚宴的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子已经离世了。
刚刚霍小玉看到那个温柔如初的李益是我让钟离溪变化的。
那样的温存，那样的疼爱都不是真正的李益给予她的。
我摊开了手心，手掌里是霍小玉最后握住我手说要我幸福的时塞给我的东西。
这是那块李益送给她，她也一直挂在脖颈之中的月牙形的玉坠。
我捧着玉坠的手有些颤抖，又缓缓地从怀中拿出猫妖之前给我的那半块，我把它们凑在了一起却拼不回它原本的模样。
“我还真是乌鸦嘴。”
我一把握紧了手中的玉坠，想着不久之前还和钟离溪说过，也许那一次在酒楼之中，霍小玉和李益那无声的告别就会使他们之间的永别。
原本只是我随口的戏言，没想到却一语成谶。
“你下面打算怎么办？”钟离溪问。
“故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霍小玉的故事结束了，还有猫妖呢。”钟离溪松开了我，转过身看着伏在地上霍小玉冰冷的身体，“她还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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