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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13

        早饭照例是稀粥,不过这一次穆逢春却没有抱怨,唏哩呼噜很快吃完一碗。

        阿厌临走前给了老妇人几块碎银,聊表谢意。老妇人千恩万谢,丝毫不怀疑被洗劫之人怎会还有钱财。

        走出村子不久,阿厌拐进一处草丛,找了个干净空地,升起一堆火。

        穆逢春不明所以:“这是干嘛?”

        阿厌回答:“之前跟你一起犯了傻,我这几日才想明白,可以先用缩地术到我熟悉的最近的地方,然后再前往目的地,这样省时省力,也更安全。”

        穆逢春自动忽略第一句话,问:“准备去哪儿?”

        “齐山县城。”阿厌说,“我去过那几次,熟得很。”

        “齐山县离平州城近吗,几天能到?”

        “不近,但也不远,基本上算是缩短了一半行程。”阿厌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行程了,是怕舟车劳顿吗,放心吧,鉴于你身上有伤咱们这回放慢速度,保证你舒舒服服。”

        穆逢春支支吾吾道:“其实……你是想得到玉魄珠吧。”

        阿厌正在画符的手停顿了,浓郁的朱砂落在黄纸上,毁了一张符。他重新拿纸铺好,问:“从哪看出来的?”

        “我有脑子,像你这种人是不会为金钱大动干戈的。”

        “所以咱们的目标一致。”阿厌眼中露出危险的光,像个猎手在审视猎物。

        穆逢春本能感知道危险,眼神乱飘,似乎在找退路:“我……的意思是……无论你要玉魄珠做什么,都得加快速度,因为玉魄珠只有在九耀连珠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

        阿厌第一次听说这种操作,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的?”

        “玉魄珠是妖族之物,我大概知道一些。”

        “九耀连珠……”阿厌问,“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六。”穆逢春很快又补充一句,“这是我自己推算的,不知道对不对。”

        “你之前怎么不说,还慢悠悠的一点儿都不着急?该不会这是你信口胡诌的吧?”

        “我之前推算错了,以为是三月初六,自然不着急。可我这两天重新推演一遍,发现多算了一个月。”

        阿厌继续画符:“若是你不再有所隐瞒,最多五天就能赶到平州城,所以时间来得及。”

        “对了,忘了问你,你和泰山府君之前就认识?”

        “在我小的时候,师尊带我去过一次,不过我没印象了。后来又因为师尊缘故见过他,因此算混个脸熟。”

        “你师尊……就是林鹿渟吧。”

        阿厌没说话。

        “你不说我就当默认了。想想也是,除了他以外没人能教出你这么神通广大的徒弟。所以,当我说师尊是林鹿渟时,你就怀疑我了吧。”

        阿厌停下手中之事,纠正他:“你一来我就知道有问题。”

        “怎么看出来的?”

        “你身上有妖气,无论怎么收敛都能看出来,关于这一点,凡是浮云阁的捉妖师都能分辨出来。”阿厌正色,“不过就我而言,仅凭直觉就够了。”

        “你捉妖靠直觉?看谁像谁就是?”

        “你也许觉得不可信,但事实就是如此,而且从无遗漏或错算。我天生就对妖气很敏感,比其他人又更胜一筹。”

        “那你还真适合干这行。据我所知,只有妖族才会具有这种同类相吸的本领。”

        阿厌漠然道:“我是人,不是妖。”

        穆逢春才没心思管这些,心想,到了望凌山之后,他和阿厌恐怕就不能再这么平和地说话了,得想个办法把伏妖绳解开才行。

        阿厌把画好的符咒往火里扔,青烟迅速升腾。穆逢春恍然听见阿厌说了个地名,然后就被推搡着踩进火堆,他尖叫一声连忙弯腰去拍打腿上的火苗,乱拍一阵后才发觉哪里有什么火苗,脚下分明是青石板。此时,他身处一条窄小的夹道里,两边都是石墙,外面不远处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

        阿厌就站在几步开外,背靠石墙,脸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但穆逢春能感觉到他在笑。

        “看什么呢?该走了。”阿厌转身,走向大街。

        齐山县不大,也不富裕,只有一条东西向的主街比较繁华,其余地方几乎都是低矮民房。

        他们在车行雇了辆马车,谢绝车夫同行,由阿厌驾车出城往平州城进发。

        出城的官道很不好,坑坑洼洼,马车行驶上去颠簸得厉害,阿厌坐在外面视野开阔,还能提前预知路况,因此不觉得太难受,可穆逢春坐在车内,不时地颠一下摇一下,脑仁都快被晃出来。他试图躺一会儿,说服自己睡着了就不觉得难受,可事实是在这种环境下他根本睡不了,有几次刚闭眼,脑袋就因剧烈的摇晃而撞到车厢。

        “你把阿纯叫出来吧,我一人待在车里没意思,让他跟我说说话。”最后他实在忍不了了,对阿厌说。

        阿厌头也不回道:“他讨厌你,不想理你。”

        “你让他出来,我给他道歉。”

        阿厌笑道:“我俩是一人,你跟我道歉也一样,他听得见。”

        穆逢春沉默了,他才不想跟阿厌说对不起。

        阿厌的判断是对的。从齐山县出来之后,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安安稳稳过了四天。

        在抵达平州城的前一天傍晚,阿厌找了家客栈住下,说要好好休整一下。穆逢春没有反对,在风餐露宿了四天之后,他急需好好清洁整理一番。

        晚上,他们从各自房间出来吃饭,两人一对视都眼前一亮。阿厌脱下黑袍,换了身颜色明亮的淡蓝衣衫,衣服挺括,下摆绣着几簇花鸟团纹,腰带细细的,头发用玉冠束起,垂在脑后形成高高的马尾。

        而另一方面,阿厌眼中的穆逢春也不一样了,锦袍换成了藏蓝色窄袖长衫,从上到下没有一丝多余装饰,仅在腰封上绣两道金边,头发半梳半散,干练且优雅。

        “哎呀,咱们衣服挺配。”穆逢春在堂下饭桌旁坐定,等着上菜。

        阿厌坐在他对面,看看自己的衣衫又瞧瞧穆逢春的,不知“挺配”在哪里。

        饭菜上桌,他们谁也不说话,专心吃饭,就在穆逢春准备吃第三碗饭时,四个身着灰衣灰裙,头戴斗笠的女子走进客栈。

        她们在阿厌邻近桌坐下,将斗笠除下,相继喝了几杯热茶,然后凑一起嘀嘀咕咕。

        阿厌不动声色地听了一耳朵,原来是荡月楼的人。随后他记起来,荡月楼就在平州城。

        不过,她们的谈话并非设涉及藏宝图,都是些家常,什么哪家出新脂粉了,谁家的丝绸颜色最正了,又或是某位公子的夫人河东狮吼了,总之什么话题都有,还时不时发出几声笑,就跟寻常姑娘家说悄悄话一样。

        阿厌稍稍放松下来。也许,荡月楼还并不知道异宝就藏在她们脚下。

        就在他放下碗筷准备结账时,听其中一名圆脸女子道:“下个月就是妙贤真人的生辰,楼主要派我去送寿礼。”

        “真的吗?”其余三人无不面露艳羡之色,“你可真是好运!”

        “听说若得了玄真宫妙贤真人的指点,可以飞升成仙,到那瑶池仙境作散仙,以后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圆脸女子听够了羡慕,才道:“你们可别跟别人说,到时候我成了仙人,必定忘不了你们,把你们一同接上去享福。”

        几位女子面露喜色,吃完饭后也不停留,直接奔往平州城去了。

        穆逢春也听见她们的谈话,小声问:“玄真宫究竟什么来头,竟有这等本事?”

        阿厌凝思片刻,才道:“它以前是皇家道观,但这些年衰败了,也开始接纳普通百姓的香火,至于妙贤真人,从没听过。”

        “不过他本领可不小呢,既能上天又能入地。”

        “回去吧。”阿厌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此事,示意穆逢春一起上楼。

        回到房间,阿厌道:“能通鬼神确实是个本领,但具体是通神还是通鬼,那得两说。通鬼容易,烧个符拜一拜,再心诚一些离魂前往拜访,泰山府君巴不得阳间的人过来跟他聊天解闷。可通神就难了,那些个散仙都是来去无踪之人,如何捕捉,就算找到了人家也不一定搭理,况且就算称兄道弟了也不可能往上面塞人。”

        穆逢春顺着思路想下去:“而且,如果他真的有本事,为何自己不飞升,非要帮助别人?”

        “正是这样,所以这个妙贤真人恐怕通的是个假神。”

        “那我们……”

        “不用管他,明天我们先去望凌山转转。”

        第二日,穆逢春睡得正沉时,忽觉冰冷的空气往他身上窜,一睁眼,发现被子被掀开。他以为是阿厌,可那眉眼透着乖张,远非阿厌那般气质疏离,“阿纯?”

        “呀,你还能分辨出来,不简单嘛。”阿纯笑嘻嘻跳到一边,“快起床,该走了。”

        穆逢春道:“你主人终于把你放出来了,这几天可把你憋坏了吧。”

        “他不是我主人。”阿纯坐到桌子上,两条腿荡在空中。

        “怎么不是,他让你往东你敢往西吗,他让你闭嘴你敢开口吗?”

        阿纯反驳:“话不能这么说,谁让他元神比我强大,要是我的元神比他的多就能控制他了。”

        “那他还能分出第三个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他想分多少元神注入到纸傀儡中都可以。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分得越多,伺候他的人就越多啊。”

        “可分得越多,元神的力量就越弱,到最后反而约束不了。”

        穆逢春抱着被子道:“那你究竟是他的多少元神分出来的?”

        阿纯警惕道:“你问这些干嘛?”

        “就是好奇,我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穆逢春见阿纯还犹豫,央求道,“你就告诉我给我开开眼呗。”

        “不如你先猜猜。”

        穆逢春道:“看你手脚灵活思维敏捷,怎么着也得有阿厌的十分之一吧。”

        阿纯拍手:“错了!就知道你傻乎乎的肯定猜不对。我的元神在阿厌看来也就九牛一毛。”

        “这么少?”

        “是啊,我要是能再多些,也能施展些术法出来,可惜现在只能做些打杂的体力活,帮不了阿厌的忙。”

        “那阿厌为何不多给你些,这样对敌的时候也好有个帮手。”

        “因为高深的术法需要强大的元神做支撑,元神太少施展不出来。”

        “像幽昧冥火和掩日星残?”

        “切,那算什么,都是些小法术而已。”

        穆逢春咋舌,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已经是高深莫测:“还有更高深的?”

        “当然,比如……”

        “阿纯!”阿厌突然出现,打断他们的谈话,“让你叫人起床,怎么这么长时间?”

        阿纯跳下桌子指着穆逢春道:“他磨磨蹭蹭不穿衣服,我也没法子啊。”

        阿厌道:“你去把包袱放到马车上,再去准备三天的食水,然后在车上等。”

        “哦……”阿纯甩着胳膊走了。

        穆逢春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穿好外衣,阿厌靠在门框说:“知道为什么他叫阿纯吗,因为他心思单纯。我也说过,他脑子笨,太过弯弯绕绕的东西想不到,希望你不要利用这点去套他的话,关于我的事你大可以来问我。”

        “……”穆逢春默默穿上靴子没有说话。

        “还有,你不要想着来分化我们俩,我再重申一遍,我们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人所呈现出来的不同面,我们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还要密不可分。”

        “是是是,知道了,我不再打听,行了吧。”穆逢春暗骂一声精神有病的疯子,说,“我要解手,回不回避你看着办。”

        阿厌把门关上,站在门口等。他身上还残留昨夜发病时的痛,调息一晚也仅仅暂时压下那抻筋拉骨的不适,因此只能把阿纯放出来,帮他做些杂事,减轻负担。

        穆逢春出来时就见阿厌靠在墙上,半眯着眼,好像在打盹,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昨晚没睡好吗,你可是老早就熄灯了的。”

        这轻轻一拍又勾起骨头里的疼,阿厌咬牙忍住后,不咸不淡地说:“熄灯早不见得睡得好。”说罢,扶着楼梯一步步走下去,步态沉重又缓慢。

        他们所在的客栈离平州城已经很近了,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后,隐约可见前方高大的城门。

        这时,阿纯在车外道:“前面好像出事了。”

        阿厌从车窗往外看,不少人聚集在路边,围着一堆东西指指点点,马车驶过时他细看,地上是几条灰色布料,还沾着点点血迹,很像是昨天遇到的荡月楼女弟子们的衣衫。

        穆逢春也瞧见了,说道:“只有血衣不见尸体,真是奇怪。”

        “也许只是受伤。”阿厌放下帘子。

        穆逢春想,这得什么样的伤能把大片的衣服裙子都扯下来呢?

        阿厌道:“先管我们的事吧。望凌山在城北,我们是穿城过还是绕城走?”

        穆逢春意识到这话是在问自己,笑道:“阿厌公子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阿厌道:“穿城过省时间,但要经过繁华大街,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绕城走浪费时间,但城外地形简单开阔,视野好,两种各有利弊。”

        “走城内吧。”

        “为什么?”

        “因为我想买只烧鸡。”

        阿厌无语,但还是吩咐阿纯进城。

        平州城地处北方交通要地,素有东北第一城之名。城中客商云集,店铺林立,往来之人也大多衣着考究,就连普通民房都比齐山县城里的气派许多。

        穆逢春找了一处酒楼,让阿纯去买烧鸡,阿厌道:“快去快回,小心不要与人过多接触。”

        阿纯下车去了。

        穆逢春问:“你在担心什么?”

        阿厌道:“你想没想过,既然柳县府衙能贴出你的通缉令,那么平州城也能。”

        穆逢春道:“那你还说要走城内?”

        “这不是满足你吃烧鸡的愿望嘛,怎么还赖我,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正说着,阿纯回来了,鲜香四溢的烧鸡把穆逢春体内的馋虫全部吊起,他拿过来咬了一口,满嘴油香。

        顷刻间,一只烧鸡下肚,穆逢春舔手指时不经意看到另两人的表情,这才想起来钱是阿厌出的,可人家就只闻了个味儿,都没吃上一口。他有些不好意思,搓手道:“抱歉啊,吃得太急了,把你忘了,要不你再买一个去?”

        阿厌没理他,接过阿纯递过的酒壶,仰头喝起来。

        酒很香,穆逢春也馋,但他还是忍住了,问:“怎么想起来喝酒了,之前你都不喝的。”

        阿厌反问:“之前不喝现在就不能喝了?之前还没见你吃烧鸡呢。”

        穆逢春哑口无言。

        阿纯憋着笑,返回车外继续驾车去了。

        平州城是荡月楼的天下,城中几乎随处可见灰衣灰裙的女子,穆逢春偷看一阵,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荡月楼只有女人吗?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一个男弟子。”

        阿厌回答:“算是吧,百年前的荡月楼是做暗杀生意的,女刺客比较多,可能是觉得女人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后来有客人出价想买妖怪的命,当时的楼主觉得杀谁不是杀,于是就接下了生意。久而久之呢,她们就不杀人了,专门杀妖,而且是点杀。”

        “什么叫点杀?”

        “她们不像其他门派见妖就收,而是客人说杀哪只妖,她们就杀哪只,其余的一概不碰。”

        “收妖是力气活,她们行吗?”

        “怎么不行,人家做局,专等你们这些蠢妖上门,轻松得很。”

        穆逢春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夕阳西下时,他们从平洲城北门驶离,昏黄的天空下,望凌山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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